正是天热的时候, 容恒接到信听闻宋朝颜绝食时,却吓得后背寒凉,如处隆冬, 宋朝颜竟然会绝食自杀?她怎么会做这般愚蠢的事?
他匆匆赶去侯府,宋朝颜正站在假山后面,她面色苍白,虚弱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去了。
仅仅数日没见, 宋朝颜肉眼可见的消沉了, 身子也比从前瘦弱不少,原本就有几分病态的面容,如今更是恹恹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到底是自己喜欢过的女子, 容恒心揪了一下,怜惜道:“朝颜,你怎么了?”
宋朝颜苦笑, “世子爷, 朝颜不想活了。”
“你怎能有这种想法,蝼蚁尚且偷生,你切勿想不开。”
宋朝颜苦笑摇头, “可是世子爷已经好久不来见我, 也不曾让人带个口信来, 难道世子爷也觉得我们没了指望,已经忘掉我们从前的誓言了吗?世子爷你可曾记得你说过要娶我的!”
容恒愣怔了片刻, 他与朝颜自小就认识了, 也确实许诺过这种话,他们经常背着旁人见面,是不合礼数的, 骨子里的教养让他必须负起责任来,可他没想到宋朝夕会嫁给父亲,事已至此,他和宋朝颜已经没有可能了,再说那些话又有什么意思?
“朝颜,你要想开一些,这是皇上赐婚,如今我父亲醒了,她已经是我继母了,这世上万没有一对姐妹嫁给一对父子的,纵然你我不在意,我父亲他也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我们国公府的脸面不能丢在我这儿,你就当是我负了你,要怪就怪我吧!”
宋朝颜紧紧攥住锦帕,不甘道:“明明就怪宋朝夕!要不是她嫁给你父亲,我们又怎么会被活活拆散!我此生非你不嫁,若世子爷不想娶我,就让我死了算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面色苍白,不大的一张脸上写满羸弱,容恒不由心软,“你别这样,饭还是要吃的,你身子本就不好,要是再为难自己,岂不是伤了身边人的心?”
宋朝颜垂着头,“姐姐不肯取血给我,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就算能活着,别的男人也入不了我的眼,世子爷,朝颜的心你是知道的。”
容恒为难的很,亦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便道:“你让我想想办法,或许会有转机。”
宋朝颜并未欢喜,他说的云淡风轻,虽然也关心她,却总不如从前亲密,跟她说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透过她打量别人,他还能打量谁呢?宋朝颜心里闪过那个自己最不愿意承认的可能,宋朝夕,又是宋朝夕!宋朝夕还真是阴魂不散,祸害完她的婚事就算了,现在还来祸害她的感情。
她垂着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可怜,容恒果然又放缓了语气来怜惜她。
他不宜久留,出去时,宋踪明蹙眉道:“朝夕在你们国公府怎么样了?”
容恒一愣,“自然是好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和朝颜想见面莫再找我了!”
容恒蹙眉,便听他说:“朝夕已经嫁给你的父亲,你和朝颜别再偷偷见面了,这不合礼数,且朝夕不喜欢你们,我也不好再跟你们走得太近,省得妹妹不高兴。”
容恒:“……”说好的好友呢?
在妹妹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扮演着哥哥角色的宋踪明,差点被自己感动到。
如今像他这样爱护妹妹不求回报的哥哥,已经不多了。
宋踪明沉声道:“你以后别来侯府了,记得见到朝夕要客气点,她柔弱善良,不会算计,你可不要欺负她!”
容恒蹙着眉头,他能欺负她?宋踪明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周边所有人都着魔似的喜欢宋朝夕,他真不知道她有什么魅力,能让所有人都疯了似的为她打算。
她那样有心机的人怎配得到这样的喜爱?
桃枝回到院中才担忧道:“小姐,如今大小姐嫁去国公府,跟世子爷抬头不见低头见……”
宋朝颜摇头,端起丫鬟新泡的药茶,这几日她闹绝食,咳嗽的愈发厉害了,得喝药茶才能压住,听了桃枝的话面色变了些许,“她是他母亲,有这层关系在,他还能有什么念想?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无端的猜测,世子爷喜欢的是我,这一点绝不会变!”
桃枝和松枝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忧虑,人心哪是那么容易控制的?模样一样的姐妹,宋朝夕明媚大气,又是容恒的母亲,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却偏偏得不到,人都是这样的,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挠的人心头痒痒,渐渐的念头便如同参天大树,越长越疯魔了。
宋朝夕在水廊上碰到了穿着容恒,他穿一件宝蓝色云纹团花杭绸直裰从对面走来,看着像是有心事,路过时他明显一愣,垂眸打了招呼:“母亲。”
宋朝夕应了一声,懒懒挥了下手,“世子爷不用多礼,起吧!”
容恒恭敬地侧身站在一旁,世家子弟的礼数做的很周全,他低头时看到她穿一条绯色褙子,她穿这种颜色十分明媚,张扬的不加掩饰,却把她的美放大到极致。
她好像心情不错,跟他父亲在一起很开心吗?否则为什么一点不见忧虑?
她倒是潇洒了,却把难题都丢给了别人。
他一时忍不住,脱口便道:“不知您是否知道朝颜在家里绝食。”
宋朝夕有些意外,书中的宋朝颜可是一个在困境中也保持乐观,一直为自己谋划的人,那样的女主竟然要绝食?现在男主是打算为女主讨个公道?
她忍不住想笑,“是吗?我还真不知道。”
容恒一愣,原想指责她的,被她这样一说,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朝颜她想不开闹绝食,差点就没了半条命。”
宋朝夕笑着摇了摇头,容恒看得眉头直皱,“你笑什么?”
宋朝夕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愣子,语气却十分和蔼:
“我只是在想,妹妹还真有意思,她要是真想死,或自缢或投湖,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一了百了,有的是旁人不知道的办法。可她却选择了绝食,什么叫绝食?来一个人就嚷嚷着‘我不吃饭我不吃饭’,再来一个劝几句,她还是继续不吃,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绝食,知道她伤心难过,知道她想死,恕我直言,真正想死的人,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只能说妹妹这人想的明白,知道从前的撒娇耍赖已经无法达到目的了,就来了高阶的版本,开始闹绝食了,看吧!世子爷你这个观众不是就因为她闹绝食来找我麻烦吗?”
她看向远处树木,心不在焉的模样透着讽刺,容恒被她说的一愣,细细一想觉得有些道理,却又不全对,她好像是在诡辩,他想反击却无从下手。被宋朝夕这么一说,好像所有人都被宋朝颜玩于鼓掌,而他就是一等一的蠢货,连宋朝颜那点手段都察觉不了。
他有些恼怒,不甘道:“如果她真的去了,那便是因你而死的,你就不会有任何愧疚感吗?”
宋朝夕觉得好笑,“从前我在侯府住也就罢了,如今我离着这么远,也要碰瓷到我身上,你这是跨地域碰瓷啊!至于愧疚……世子爷每日吃的鸡鸭鱼鹅都是因你而死的,你愧疚了么?”
“那怎么能一样!那都是畜生!你妹妹可是活生生一条人命!”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妹妹是一条人命,比畜生强一点,所以,世子爷还有事吗?”
容恒差点气得吐血,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这位母亲,什么叫“比畜生强一点”,他怎么都觉得这不是好话!
她怎么就有那么多歪理呢,说也说不过她。
她在冷肃又威严的父亲面前也敢这样吗?父亲肯定不会容她的。
次日下午,等老太太午睡醒了,容恒想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发现容璟和宋朝夕已经到了,容恒一愣,赶紧行礼,“父亲。”
他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宋朝夕,瓮声道:“母亲。”
容璟淡淡地应了一声,宋朝夕不咸不淡地说:“都是自家人,世子爷不必多礼!”
容恒垂眸,眉头直跳,他怎么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点高高在上的味道。
容璟等她说完,又问他几句功课上的事,容恒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宋朝夕觉得他看的书都是寻常读物,不知他是否有意藏拙,总之,容璟听完后看不出喜怒,说话时有种父亲的威严,“你年岁不小,既已决定走这条路,就得好生准备,切不可半途而废,丢了你祖父和国公府的脸。”
容恒应道:“知道了,父亲。”他只是在想,祖父虽有功勋,却已经被父亲超过了,他不该丢的是父亲的脸才对。
容璟问完后,才转向老夫人,“儿子不孝,让母亲替我担心了。”
老夫人双手合十,感谢了菩萨后,才感慨道:“你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不仅是我,皇上、你那两个兄弟、你那些老部下各个都放不下,好在你现在已经好了,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容璟放下木叶纹的黑釉茶盏,默默听着,点头道:“听杨嬷嬷说您身子骨不利索。”
老夫人抿了口药茶,才笑说:“之前是有些不利索,但你这媳妇儿,偷偷把我膳食给改了,我今儿个才知道我这几日吃的都是药膳,里面有不少珍贵的药材,这不,吃了几日,我积食的老毛病已经好了,这几日肚子也没胀过。”
容璟缓缓看向宋朝夕,宋朝夕目光与他短暂碰触,收回视线道:“我前几日听杨嬷嬷说起母亲腹胀的事,知道母亲不想看大夫,就擅自做主改了母亲的膳食,说起来是儿媳僭越了,希望母亲不要怪我才好。”
“我怪你做什么,你随便改改膳食方子就治好我的病,我谢你还来不及呢,若不是今日我问起,杨嬷嬷和溪月还不肯说实话,我恐怕病好了都不知道是你治的,你这孩子心眼实诚,不贪功,性子倒和你祖父有几分相像,”老夫人说完,又满面笑意地看向容璟,“老二你说,朝夕这种漂亮又能干的媳妇,是不是万里挑一的?”
宋朝夕虽然脸皮厚,被别人夸赞这样也是不习惯的,“不是什么大事,母亲您谬赞了。”
容璟放下手中的茶,缓声道:“母亲说的不错。”
他这话像是回老夫人,又像是对她说的。只是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错?哪方面不错?是觉得她漂亮还是认可她能干?容璟这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真得改改了。
一旁的高氏听得心里又酸又涩,她伺候了老太太十多年,还帮着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老太太心里却不如刚过门几天的宋朝夕,虽然宋朝夕医术好,长得也漂亮,可她也不差吧?怎么老太太只知道夸这二儿媳妇,却看不到她的好呢?现在宋朝夕刚进门就被全家人这样看重,过不了多久,岂不是要把这掌家的权利收过去?等宋朝夕再生了儿子,这还了得!
老太太又提起容璟醒后,国公府收到各家的赠送,“圣上下了命令,不许闲杂人等来扰你休息,务必让你好生静养,圣上都这样说了,底下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属于闲杂人,自然不该冒然前来,便都派人递了话。”
递了话自然是不够的,家家还都有赠送,只是树大招风,国公府越是龙宠正盛时,越是该低调行事。老夫人自然是不会要这些的,送上门的赠送她都叫人回绝了,言明国公府刚办了喜事,不宜收礼,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被强行塞了进来,老夫人拟好了清单,好叫容璟方便处理这些事情。
溪月恭敬地捧着誊写好的清单,容璟接过,只粗略看了一眼,便顺手递给宋朝夕了。
宋朝夕接到也是一愣,原想从他脸上看出究竟的,可他没有任何表示,她只能硬着头皮打开。这清单上确实有不少名贵物品,掐丝珐琅嵌白玉三镶如意、名画《上河图》复本、金石拓片、竹简古铜……看得出,绝大部分送的都是文玩字画、金石之学相关的。
“您喜欢金石之学?”宋朝夕问。她那倒是有不少青铜器和石刻碑碣,是从前姑父寻来送她的,姑父不喜这些她更没耐心研究,都扔在扬州的库房里,早知道就让人带来京城了。
容璟站立时挺拔威严,气势冷峻而肃杀,坐着时压迫感没那么强。宋朝夕听他说,“不算痴迷。”
“金石传拓,与古为徒,您这爱好很高雅。”她学不来不要紧,不妨碍她见机拍马屁。
容璟笑着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这种事该如何处置他自然是心头有数的,她又不可能真的拿主意,便随便翻了翻,看得出绝大部分送礼的人都打听过容璟的喜好,除了送珐琅如意的这位。以容璟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如今朝廷官员之间互相赠送就以如意居多,送得多了也就不寻常了,他竟然就这样送来了,也不知该夸他耿直,还是该夸他不钻营。
她神色轻松,一点也没当回事,一旁的老夫人却笑得意味深长,高氏心里也咯噔一跳。
国公爷才醒了几天?跟宋朝夕结亲前都没有相看过,明明就是老夫人硬塞给他的,他竟然对这个妻子如此看重,当着外人的面,就把清单交给宋朝夕了。这是在肯定宋朝夕的地位呢。容沣也在衙门当差,从前国公爷外出打仗,按照规定,他们这些亲眷都要留在京城的,容沣虽然担任的不是要职,可国公爷的威严在,容沣少不了也要替他处理这些事情,彼时,也是这种情况,她只在一旁多了句嘴,问礼单上都有什么,就被容沣回了句:“妇道人家管这些事干什么!”
如今差不多的情况,国公爷的做法却截然不同,国公爷是什么身份,竟给宋朝夕这样的脸面!身为女人谁不想被自家夫君这般看重?同是女人,待遇竟如此不同,高氏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容恒在一旁乖乖站着,这种场合他向来说不上话,父亲和祖母话家常他这个晚辈没有插嘴的道理,若是聊朝政官场的诡谲,聊朝堂上的人员变动,他这个儿子更没有插嘴的余地。父亲昏迷时他也想过要振兴国公府,如今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可笑,父亲在前,他这个当儿子纵然是站在父亲的肩膀上,想要达到父亲的高度,只怕穷尽半生也是难的。
宋朝夕今日穿一件绯色绣梅花领褙子,容璟则穿一件玄色的圆领长袍,俩人衣服的底色完全不同,一个深沉一个张扬,却也莫名相配。
容恒从前只觉得奇怪,为何宋朝夕到父亲面前便显得温顺,如今却忽而明白,人在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前会下意识表现得温顺。他心里胡思乱想,连老太太跟他说话都没听清,等回过神时,又听老太太笑问:“恒哥儿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之前因为你父亲的事耽搁了,如今祖母会替你好好相看,争取早日把人定下来。”
容恒垂眸,只觉得格外不自在,他也要娶亲了,可他却一点也不高兴,毕竟他之前想娶的人是她,她听了这话是什么感觉?或许不自在的人只有他一个,她还是跟从前一样没心没肺。
他又想到宋朝颜,莫名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道:“都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了笑,“恒哥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容恒莫名想起宋朝夕的脸,他意识到自己在乱想,莫名紧张起来,父亲就在对面看着他,不会是看出他的想法了吧?若父亲看出来又该如何呢?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他应该是喜欢宋朝颜的,可宋朝颜叫他娶宋朝夕,一切便偏离了从前的轨道。
“孙儿都听祖母的。”
宋朝夕心里嗤笑,颇为看不上容恒这副做派,身为男主的容恒竟越来越怂了,原著中容恒好歹为了宋朝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如今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也是有意思。
宋朝夕看出老太太想留容璟说几句体己话,便体贴地先离开了。老太太上了美人榻,胳膊撑在五福捧寿的引枕上,溪月又拿了个金钱蟒绣球花纹的靠枕塞在她腰下面。老太太连生三个儿子,生产时落下的腰痛毛病,一旦久坐非要这样撑着才舒坦一些。
杨嬷嬷拿出香味淡雅的檀香点上,又命几个丫鬟手执团扇在一旁扇风。
老太太瞥了端坐着的儿子,神色揶揄:
“这里没人,就我们母子俩人,母亲倒想问你一句体己话,你就直说,母亲给你找的这个媳妇如何?”
容璟是知道她脾性的,看起来比谁都端庄谨慎,实则是个爱打趣的,他记得自己幼时跟父亲上战场,母亲也女扮男装跟着,那里没有国公府的规矩限制着,他没少吃母亲的亏,年纪大了他城府也上来了,就很少再上她当了。
他头也不抬,眼皮低垂着,语气如常:“我不懂母亲的意思。”
老太太瞪他一眼,“你媳妇很漂亮很水灵吧?”
容璟眼皮直跳,面上还算淡定,喝了口茶才回:“母亲的眼光总归不会错的。”
老太太眼中闪过揶揄,她手指在刺金线的引枕上点了点,才道:
“听你这语气是不满意了,也是,这媳妇又是我硬塞给你的,你不满意也是正常的,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委屈了你,不如给你抬几个姨娘伺候,你若是不喜欢朝夕这种明媚的,我就给你抬几个柔弱、楚楚可怜的,你只需一月去几次朝夕房中应付就行了,剩下的日子你爱去谁那就去谁那,也不用委屈了你。”
容璟放下杯盏,神色沉沉,不容置疑:“我公务繁忙,没有那心思应付旁人。”
“不用你应付,你白日忙政务,总不能晚上也要忙,应付几个姨娘而已,只需要晚上动动心思就行了,耽误不了你什么事。”
“不必,儿子不喜那些。”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可老太太知道,再说下去,他就要反击了,她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儿子小时候还挺好逗的,怎么年纪大了这般老气横秋,逗也不禁逗,说笑逗趣也不接茬,哪像小时候那般可爱,真是越大越没意思了!
“行了,你这性子越来越沉了,本来就比朝夕大那么多,再这样一板一眼,老气横秋的,小心她嫌弃你,”老太太笑笑,拨动着几个串珠,又叮嘱他,“你们的洞房花烛夜被耽误了,也该提上日程了,这府中很久没有小人儿出生,你和朝夕容貌都十分出众,生的孩子定然是一等一的好看,赶紧培养一下感情,把洞房花烛夜给补上。”
容璟不动如山,手指摩挲着金色木叶纹杯盏,眼眉低垂,漫不经心道:“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有什么数?你再这样不近女色,指不定过几年我就要去相国寺找你了,再者你能忍人家朝夕能忍吗?她本就是因为冲喜才嫁你的,府内外有不少人议论,认为你们长不了,等着看笑话,你一个男人没损失,她一个妇道人家却很难做人,你要是真心为她考虑,这事就得放在心上才行。”
容璟并不反驳她,却也不是能被人左右的,老太太知他性子,便也不再劝了,摆摆手让他走了。
容璟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走上了回廊,他有一年多没回来,国公府的树木好似都比从前繁茂许多。忽而,一个绯色身影跃入眼帘,他脚步不觉快了一些,“怎么没走?”
宋朝夕是想走的,但又觉得自己应该等等他,“我等国公爷一起回去。”
日头晒人的很,容璟沉默片刻,又说:“以后若是有这种情况,不必等我。”
俩人并肩而行,宋朝夕没搭话,方才他背脊挺直,阔步而来,莫名让她有了画面感,好似看到他手执长剑,策马而来。很难想象这人在战场上是什么样的。
次日正午,炙热的日光从槅扇透进来,湖面上蜻蜓点水,漾起一圈圈涟漪,蝉鸣一阵一阵的,听习惯了也不觉得聒噪,从雕窗看出去,树木葱郁,湖水清澈,如画如梦。
宋朝夕早晨给老夫人请安回来,就拿出几味药材调配着什么。容璟去了小楼书房,边关战事刚消停,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本就有许多要交代的事,奈何他此前坠马昏迷,许多事便耽搁下来,如今却也躲不得了。他拿着一封信笺,读完后看向湖中倒影,发现她还坐在窗棂旁,梁十一正汇报宫中的情况,难得见主子走神,犹豫了一会,才道:“夫人该是在做粉。”
“粉?”容璟抬眸看他一眼,神色极淡,不怒自威。
梁十一头也不敢抬,只说:“前几日听夫人提起过,说要做女子妆扮用的粉。”
容璟不了解女子的事,却恍惚记得她晨起时会叫丫鬟替她傅粉,想必说的就是那个,他捏着手中的纸,沉声吩咐:“往后夫人在时,你不用跟着了,离她远一些。”
梁十一有些看不懂主子了,从前夫人没来前,他可是日日守在这的,也没见主子说什么,如今叫他离得远一些,是怕他听到不该听的事?还是怕他离夫人太近不妥帖,需要避嫌?
“属下遵命。”
偶来的蝉鸣打破晚间的寂静,湖风凉爽,宋朝夕心头也舒爽许多,她继续捣鼓,药膏倒是好做,只是粉十分难做,本朝女子喜欢用铅粉把面部抹的白净细腻,配以花钿,普通的粉很难达到铅粉的效果,宋朝夕在扬州时就试过几次,一直没有成功,她这几日也试过几个方子,都不够理想,今日她用蚌粉、珍珠粉和七白/粉、益母草等几味药材混合,如此调配成的粉粉质细腻,比起前几日做的大有改善。
她靠近些闻了一下,有股淡淡的药味,不算特别冲鼻,能够接受,之前宫中流行过的宫粉,其中也加了紫茉莉用以调整香味,她也想过把玫瑰研粉末加进来,以遮盖药材的味道,只是玫瑰花期已过,今年想找到适合的玫瑰粉恐怕难了,若以压榨的玫瑰水混合,又难以长期保存,只能后续继续改进了。
次日一早,宋朝夕让青竹拿出一个描金的白瓷瓶子,青竹打开将粉擦于她的面部,大小姐的肌肤本就细腻匀称,傅粉后面部更是雾蒙蒙的,显得柔和干净很有质感。
青竹惊讶道:“这是大小姐新做的粉?好似比前几日的精致许多。”
“是我新做的。”
冬儿也凑过来,“比前几日的白,也比之前的服帖,擦在脸上后一点瑕疵都看不到,不对!是小姐的脸本来就没瑕疵!”
宋朝夕勾唇,捏了下冬儿肉嘟嘟的笑脸,将粉擦在她脸上,冬儿左脸有颗小痣,被这一盖,竟然很难看清,远远一看只觉得擦粉的地方妆面干净,雾蒙蒙的十分柔和,连轮廓都立体了许多,堪称神奇。
冬儿看向镜中的自己,愣怔了一下,“小姐,这粉一定很贵吧?不知道冬儿能不能买得起。”
贵是肯定贵的,只是女子的钱最好赚,为了妆容好看,各家女子都不惜重金去购得口脂、腮红、铅粉,傅粉是妆扮中十分重要的一环,若是能做出被女子钟爱的粉来,定然可以大赚一笔。宋朝夕陪嫁的铺子里有一间脂粉铺子名为香宝斋,这间铺子位置很好,奈何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竟还有亏损的势头,宋朝夕前几日洗澡时翻看了香宝斋的账目,发现香宝斋卖的脂粉样式陈旧,不为京中贵女所喜,她便有了自己调制新品的想法。她本就是大夫,前世做过一些自用的东西,若说她和其他人的区别,那就是她做的药膏和粉里都有养颜药材,以药滋补可缓解粉对肌肤的伤害,若是傅粉亦可养颜,相信女子都拒绝不了。
她正做着粉,就有人来说侯府派人上门了,宋朝夕正觉得奇怪,见了人才知道是表哥托了侯府的名义派人来的。来者是表哥的手下叫方堑,这人原本是江湖人士,受重伤时受了表哥的恩惠,其后一直为表哥做事,宋朝夕成亲那日隔着轿帘请表哥替自己查看薛神医的下落,若是薛神医来京城,便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有薛神医的下落了?”
方堑沉声道:“昨日已经到了京城,宋朝颜和沈氏已经与薛神医见过面,二人在薛神医处待了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