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门厅,从一滩血泊中捡起枪,他直奔更衣室,将那些柜子里装着的自己一向整理得整齐的物什纷纷搅出来,弄乱一地,再往各处胡乱开了数枪,方才失魂落魄地离了这边,去向别处。
一边走着,他一边将枪托往墙上抡。却又跌撞地前行数匝,进了电脑房,把里面的电脑通通砸烂,而后再离开这儿去了影音室,连开两枪将那大荧幕也打烂了,才再循着无知觉的意识,毫无追求地四处乱窜。凡事见到的,感觉能打坏的,就都破坏、弄烂一遍,唯独屋里的墙体改不了,却也在路过一扇门时将那控制器弄坏。
然而,这些事越做,就越感无趣。
他又去了娱乐室,连着开了十数瓶酒,或是喝一口,或是一口不喝酒干脆倒洒在地毯上。他将瓶子往开乱摔,却很少有碎的,临到头他呼啸着扣动扳机往酒柜上乱扫,将那些瓶瓶袋袋都烧坏了,将扑天的搅混在一起的酒液烧灼成刺鼻的酒气,且都混着。许佳跪倒在地,意识在这难明的无果间归于混沌。破坏掉了吗?他问自己:说到底,你破坏得了什么?
活着和死没什么两样。
此刻的死,生。对任何人来说,都无意义!
再一起,原本还想着继续去别的房间再破坏点儿什么的他,已经倦了,便直奔小白所在的饲育室,将这大耗子从那空荡荡的房间里捉出来,摸摸它光滑的绒毛,又捋了捋那根俏皮的尾巴——末了,往地上重重一摔,啪!
小白骤然吃痛,惊声凄叫。
可它却不愿离许佳而去,虽疼得厉害,也还是吱叫着往主人脚面蹭——茫然注视着这一切的许佳,便高举起了手中的枪。却一犹豫,没忍心开枪射杀,而是转而双手紧握枪托,将那沉重的部分向小白头顶直凭一砸,哐!但听得一声闷响,这老鼠仍想挣扎,竟已被许佳踩在脚下,再连着顿下几枪托,便再也没了声音……
见小白在一滩泥似的血中仍在抽搐,许佳不忍留它这样。就将脚往上挪了挪,沿这家伙头上践踏,直到小白彻底没一丝动静时,才敢罢休。
“……啊。(战栗)呼啊啊……”
他鬼似的穿梭而去,离了这边的走廊,就又想着去医护室,帮蔡安娜最后一把。迎着白得发紫的灯光,眼前略有几分眩晕,本该空荡荡的腹中,那些才被填进去的酒水,也似是沸腾起来了似的搅得他嗓子咕咕乱挣。痒。另一种感觉,则是发涨。他拖步行进,所及之处,地板上只划下一道惨淡似墨的血痕……
死?
走过去时,他又见了刘颖的尸体。
静悄悄地躺在那儿,像一块拍在案板上的死肉。
与灯光辉映时,红得发皱、皱得像水面间荡漾的波纹。
许佳不忍看她,便抬起枪,挡着自己的半边脸,又往墙那侧的方向将视线转过去,孤兀地接着往前走路。他也只是在走路。
最后的是蔡安娜。
可最后之后该怎么办?
不知道。
进了医护室,蔡安娜一如往常的高声呼叫。这一遭,许佳按了密码,第一次输错了,第二次还是错的,第三次亦然。他手抖得厉害,不像个样子,这时才突然记起自己还可以用虹膜解锁,但却没办法,也不忍再往那上面去看,便将被血染红了的手往上一摸,把红色从那上面噌开,这才最后输入了一遍……
咔——
锁。开了。
站在门口深呼吸数匝,许佳推门而入,拉开保险,将枪口对准一脸呆滞、麻木,但却在真正瞧向许佳时眼中泛起希冀之光的蔡安娜——今天早上时,他也见过她。那时的她,依旧和这时一样。相比起从前,她究竟是变得更疯了,还是更正常了?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当蔡安娜伸着手一步步走向许佳,口中还“宁安”、“宁安”的念念有词时,许佳扣动了扳机。
一发正中右肩,尽管他本打算击中的位置,是眉心。
在高温与冲击下,蔡安娜身体应声飞向身后。她重重摔撞在地,喉中也飘出了凄厉的惨嚎——许佳知道这样会让她有更多痛苦,便强行咬牙,大跨步向前想走到蔡安娜近前将她爆头。却没注意,手指仍勾在扳机上,一不小心就又往前开了几枪,每一发都落到玻璃墙或地板上,渐渐消没。唯有蔡安娜仍嗷嗷惨叫着,口中还接连嚎叫说“宁安、宁安对不起”一类的话,许佳听得心痛,想开枪杀了她。可再扣扳机时,子弹却都打光了……
许佳用力挤了几次眼睛,强忍住心中的极悲,跨步上前,站在蔡安娜身旁,如刚才杀死小白般,用枪托往她脑袋上狠抡、猛砸,连血和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粘稠物一并,飞甩得四处皆是。他每一下都砸得拼劲了气力,可那每一遭都实打实的捶在肉上、砸进骨头里的声音,却听得他……
“呜,咕呜呜……”
他泣不成声,腰背也弓得软得似蛇。
许佳猛抢在地,却又勉强从蔡安娜已不再动的身上爬起,抡拳头,往那早已面目全非的脸上猛捶。一拳拳地,挥下去的却都像没什么声音…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已经全部都……
结束吧。
结束吧!!结束吧——!!都给我结束吧!!!
都死。
都完了,完了。谁都没有希望了,已经全完了,现在是你,接下来就连我也!!
就连我也!
他哈地抢着吸了一口漫溢了血腥的空气,往后退,双腿却一酸软,使其直接仰倒在了地上。迎面便是晃得眼睛快要瞎掉了的明晃晃、死灿灿的亮光,哪怕许佳不要、完全不想要!它们也还是水一样涌进了他的眼……而后,最终会被流出来的。也仅是水。
“都杀了。”
“我把你们,都杀了。”
“我宰了你们。你们所有人我都会宰了,我要杀,杀、我要杀光你们每一个。所有我能看到的都该死,我自己该死,你们也全该死,我……(抽搐)我”
倘若死亡也会做梦。
它,会梦到希望吗?
“宁安……”
许佳紧咬着牙关,磨得牙齿吱噶作响。
他手狠狠压在地板上,却胡乱地摆着,像是想将那处,磨开出一个窟窿。
“宁安。宁安。宁安!!宁安——!宁安——!!!”
“是你在搞鬼吗?!”
他嚎哭失声。
“是你!”
“是你在捉弄我,是你杀了所有人。这一切,这一切全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
“宁安——!!”
可是,这声音……
噪音传不出去。不止传不到房间外,更传不到科考站外,它只属于这里,也永远只能属于这里,它逃不掉,就像他也是一只被锁死在了蚕茧中的死蚕。即便风化了,即便连一切都消亡了……也终究是,逃不掉。
再也不痛了。
心也好,灵魂也是。
再也不累了。
身体也罢,灵魂也罢。
……
终于,他初次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平静和轻松。
呼吸的瞬间,一切都如此畅快自然。他不再是人类,而仿佛化为了无忧无虑的神灵——又或是抛下一切重归于伊甸园的亚当。就连肋骨都重新塞回了体内,于是,从此他的人生已变得完美、充盈。
……接下来就是去完成最后的事。
最后一个该离开的人。
那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