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台灯下。
青年的莫义海翻看文件,连弟弟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注意到。
“哥。”
“你怎么来了。”
“哇……”
二人见面才一开口,婴儿就哭起来。
见此情形,青年莫义川有些慌张地上前想要阻止,他可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婴儿的哭声越发震耳欲聋,他又赶紧揉着耳朵往后退,抱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嘘。
没事。”
满脸胡茬的莫义海熟练的迎上去,给孩子换了尿布,喂了奶。
昏暗的灯光中,莫义川惊讶的发现,哥哥居然有了白发。
白发吗?
自从上月,嫂子难产离世,哥同时继承了家主身份。哥哥,也老得更快了。
可谁还记得,哥哥今年才25岁啊。
青年莫义川悄悄走到哥哥背后,偷偷望了一眼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娃娃脸上尚挂着的眼泪,正被莫义海温柔地用棉方巾擦去。
哥难得这么温柔。
他撇嘴,有些嫉妒。
可和这个孩子,他实在不能置气。
趁着哥哥拿小玩具逗弄孩子,莫义川背着手,随意在书房里溜达。眼睛到处转了一圈儿,他稍微瞥了桌面一眼,立刻看见了桌上的那个被挡了一半的红头文件。
赫然一个“?”字,不由得让他心中一震,忽然想起了自己来找哥哥是做什么的!
青年莫义川脸上的别扭立刻化为了严肃,他一把抓住莫义海的手,低声道:“哥,你不能去!”
莫义海见他看见了,还想要糊弄过去,呵呵傻乐着把文件随手收了起来。看了桌上的资料,又都合上了。
随意敷衍,道:“谁说我要去了,我这个新晋奶爸还要照顾孩子呢,没空没空。”
“骗我做什么,每次你要出去游历,都要收集需要你收服的妖怪的资料。”
哥每次撒谎都这样傻乐,自己又不是不清楚。
桌上摆了好几本的《墨书》。
所谓《墨书》,乃是莫家历代书写之书,上面记载了两千年历史中,墨家曾经收服和错过的妖怪,天灾、**,自然比官方穿插在正史中的少量记录要齐全许多。
几本书都翻到了同一个画面。
无口之羊。
如今的莫义川站在青年的莫义川身边,望着当时那个眉头深深紧锁的自己,不忍再看。
这只所谓的神兽,最早在《山海经·南山经》就已经有过记载:其状如羊而无口,不可杀也,其名曰?。
简简单单的15个字,描述的却是一个毁天灭地的杀人魔。
在他们这一辈人之前,历史上光有记载它出现作乱的,就有六回,没有一次是平安喜乐的结局。
直到现在,修士们连?出现的原因都没有找明白。但是无论任何时代,哪怕当时最顶尖的修士出马,都只会落得“损失惨重”的下场。
莫义川不瞎,书上哪一页不是写的“尽亡”、“屠城”、“灭派”,字字诛心。
这半个多月,不停有消息传入耳中:无论是各大门派、散修,几乎周边所有的长老级别的修士,能去的都去了,最终都填入了?的无底洞里。
回来的,几乎无一人。
千禧年的即将到来,似乎是点燃了全球妖魔鬼怪的无尽热情,燃烧了这个本身脆弱的世界,催促它们在全世界横冲直撞,疯狂作乱。
同时在全国作乱的好几个修罗场内,伤亡,都成了常事。
学院在社会上把相关消息都压得死死的。
惴惴不安和激动不已以及事不关己的人民大众,所知道的只是一些大灾小情,还有勇猛地在战场上抗击疾病、天灾和重建的医务人员、军队,以及更多加入现场的社会普通人。
众人为之加油,鼓起,默默铭记。
无疑,修士将永远隐藏在历史中,可现在不是他们计较的时候。
多少年的修炼,从来都不能完全将他们从这个充满人情味的社会中剥离开来,甚至,只会更让修真者爱着这片滋养他们的土地。
灾难当头,唯有迎难而上。
可说到底,莫家不能放任自己袖手旁观,能赶得及的,多多少少都会去顾及。
所以,连同分支在内,一个好好的百年大家,居然只剩下二十人了。
青年莫义川如何不清楚。
他几乎是立刻决定:掐断哥哥的任何“想法”,任何!
莫义川一把将哥哥拉到离婴儿远一些的地方,劝他:“哥,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
义海摇摇头,脸上是苦涩:“顶不住。你不知道,我之前因为照顾安陆,已经推脱了几次学院的请求。但是这一次,出事的地方就在眉山……
总之我已经答应了学院。
义川,我们躲不过的。”
一句“躲不过的”,青年莫义川眼神一黯,无力地放下了手。
他抬头望着墙壁,那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字画,就唐唐地挂在哥哥的书桌旁。
字,是明代时,莫家尚有巨子时,一位巨子亲手写下的,一直挂在历代家主的书房里。
这字是那么堂堂正正,力透纸背。
他一向羡慕哥哥能在这里办公。
但第一次,青年的莫义川是如此地恨这句话。
不行,父亲,爷爷,二太爷,多少先人都相继了,他不能再失去哥哥!
他只有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一把抓住义海,郑重道:“哥,莫礼还是个奶娃娃,他没了娘,不能再失去你。这一次,我来顶!”
“谁说哥一定会死了,你怎么回回都咒亲哥哥,你是不是外面垃圾桶里捡来的……”
莫义海习惯性地傻笑混过去。想拍拍弟弟的后脑勺,像从前经常做的那样。
“……”
可睁开眼一看,果然,这个聪明的弟弟一点没有笑的意思。
他知道,这一次一定混不过去,只有讪讪收回了脸上的笑意。
东风寒冷,吹得窗户哒哒直响。
望着桌子上的资料,莫义海的眉头越皱越紧,想了想,沉声道:“莫家家主,不会让未开墨石的莫家人送死。
别的不可以,?,更不可以。”
莫义川没说话,忽然一脚踹到了落地灯上,灯一下滚落在地,稍稍闪了两下。
二太爷的那句话,又回响在青年的莫义川脑中。
“有一天,你也会做逃兵。”
不,我不是。
青年莫义川果断出手,冲过去将《山海经》合上,抬起头死死盯着莫义海——
“哥,至少这一次,把你的后背交给我。”
闻言,正打算走回座位的莫义海回头看了弟弟一眼,欣慰地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儿责任感。”
青年莫义川抓住哥哥,眼神也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哥,我认真的!”
“你小子,行!”
早知道拗不过他,义海深深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像是平时一样,向前伸出手一只手,做出半握拳的状态,“为了小礼子,为了墨家。”
不同于往日也伸出一只手,青年义川双手将哥哥的手握住,紧紧地。
“为了活下去。”
灯光终究是按了下去。
此时的莫义川摇摇头。
可哥,你分明知道——
我们莫家永远逃不过的命运,就是战死沙场。
……
满地的莫家人尸首,似笑非笑的死羊眼睛。
哥哥满脸是血,死死抓住了莫义川的手腕。
“哥……”
“你还在迟疑什么,快,催眠我!”
“不!”
哥果然还是要进行那个该死的计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