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的郊外。
如此静谧的夜,连虫鸣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心虚在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凉爽的夏夜。
只是这静谧里,多少带着点心惊胆战,恐怕这时候远处的大马路上有拖拉机经过都能吓到两个人往桌子下面钻吧。
试想到这一幕,心虚反而笑起来。
大约心虚的表情是真的轻松自然没有半点算计,也大约是因为高个子失血过多导致实在没力气了,他冷哼一声,终于收回眼神。
一泄力,高个子直接缩倒在地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心虚亦是。
管他谁要追上来呢,到时候再说了,现在他只想让这老身子骨好好休息一下。
撕下袈裟给自己的手包裹起来,心虚松了一口气也倒在一边,嘴里还念着经。
好歹是高僧的经,自然而然地有着绝好的催眠魔力,三两句之后,高个子就实在顶不住,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这一觉沉沉的,黑甜无梦,直到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伸了个略带酸痛的懒腰,高个子扭扭脖子,觉得有些奇怪:毕竟除了接触地面带来的湿冷感觉之外,他竟然觉得身上轻松无比。
掀起衣服看时,昨天被打的鼻青脸肿肋骨都差点断半根都好的差不多了?!
再去寻找时,老僧也已经不见了,这老僧,好像有点儿门道啊!
“不,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有事儿找他呢!”
他懊恼不已,习惯性地去捶自己的脑袋,果然又是炸裂的疼痛。
原来身上是好了,脑子是真的不容易好啊。
“哎呀,连这个老秃头的名字都没有问呢!”高个子懊恼。
摸了摸脑袋,似乎伤口处还包着高僧的袈裟,他想起来,昨天高僧帮他包扎来的。
有些激动而小心地把那块布扯了下来,忍着痛,他走出门外借着光看见:那带着黑色血印子的袈裟条上,用浅色的丝线缝了一个字。
心。
算了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过听老头的口音似乎不是这里的,或许去附近的寺院问问能找到老僧呢。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心虚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外表依旧狼狈,心虚却明白自己的内心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连自己如此钝感的人都发现了,从前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情,现在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脸都不红一下。
再往南走去,外表上来看,他们带的帽子越发尖,说的话老僧更加难听懂了,气氛也越发的压抑。
然而人都是很难改变的,类似的事情竟然还还发生了许多次,老僧各种方法结局了一两件,剩下的顺其自然。
结合当地环境来看,人员流动大帮派林立,大多数的生计又在违法的边缘试探,风气如此,当地的官方人员管束起来十分的不方便,越管越乱、助纣为虐的也时有发生,少部分的败类甚至沆瀣一气就不说了。
同时,人们受到的教育有限,被各种骗局所欺骗,甚至他们自己就是骗局发起者,都是很常见的。
在七十高龄的心虚看,许多从前觉得难以理解的事情都实际发生了,心虚在尽力地压抑自己那些见怪不怪的情绪,却还是自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能让改变一些佛教在人们心中劣势的形象,能尽量渡几个人就渡几个,在圆寂之前,为佛祖但行好事。
尽管越发的难了。
如今,他挂单的寺庙看上去已经没有中土佛寺的模样,但是焚香之后那种熟悉都没有变。这让人觉得安心。
看着面前一个秋千就可以直接荡到对面去的奇景,心虚知道,他已经到
了边境。
和他经过的那些令人压抑的城镇相比,此刻他所停留的这个小镇过年的气氛很浓了,这让他越发的回想起从前的六十多年在渺然寺的点点滴滴。
记得那时候,由师弟带头做孩子王,一帮子小僧最喜欢的就是山上的烟火大会,每年过年的时候一定要放个痛快,哪怕多做一些农活,下山给人做苦工也要买一大堆的烟火来放。
不知现在赶回去,是不是还能赶上新的一年的钟声。
越是想,他嘴角的笑意越是明显。
老僧心中明镜似的,此刻,是他回头的时候了。
只是莫名的,他又有些犹豫。
难道现在就要回头了吗?
出门半年,几乎没有一刻的停留,一路南下到了边境,现在就是回头的时候?他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半年的经历?
丝毫没有任何的进步、勘破,唯有弄得袈裟越发破了,脸越来越黑,外形也越发不修边幅,最惊人的是,他作为念了一辈子经的老僧,甚至会做一些离经叛道的选择?!
心虚震惊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他像是个流浪汉的外表,在内里,却是一个满身都是棱角的孩子。
奇怪,怎么总觉得这个描述有点像另一个人?
不不不!
心虚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
自己分明还差得远呢……
犹豫之间,他唯有选择暂时在寺庙里住下。
只有想通了时,才有可能安心地离开吧。
翌日早晨,心虚随着本寺的数十名僧人一道经过早课,用过简单的早膳后,就带着钵顶着尖顶竹帽出门去。
他想先在这个挺有活力的小镇子附近转转,再做打算。
这个小镇如此安谧,阳光充足,让他略带阴郁的心开阔了不少。
走着走着,还能看见河边有人用半原始的方式淘金。这是苦活儿,干活的人脸都晒得黑黑的。心虚却觉得他们的生活方式简单而富足。
中午时本打算回头了,路上却不知哪里蹿出来一只三角头的蛇,心虚立刻站定了。
和蛇对峙几秒之后,幸而是蛇先扭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这才稍微放心一些,本能得选了另一条路。
走了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吵嚷,吵着吵着,就看见两个人从屋子里架出一个男人来。
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麻布灰色长袍的男子,牛皮糖一样贴着。
“带他去我家。”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朝一个方向抬抬下颚。
矮个子的点头。
然而牛皮糖还是坚持地跟上来,道:“必须去找神使大人!
“莫臊皮……”
“你信不信老子喊起来!”
被他吵得不耐烦,三个人低声争吵起来。
心虚虽然老了,倒也因为一辈子修行,比一般人耳聪目明一些。
听得出他所谓的“神使”应该就是华夏修士的某种叫法。但是总觉得这人身上没有修行人的那种气节,反而是很有目的,很功利性的。
况且心虚仔细看去,那个被他们非常暴力地抬出来的那个面色发黄的男子,身上并没有任何的其他气息,看来绝不是因为巫蛊之事而虚弱。而是真的疾病。
反观那个穿着长袍的男子,身上倒是有些奇怪的干净。
太干净了,不太像个人类。
麻布长袍男非常做作地做了一个单手道士手势,坚持道:“那是他做了亏心事,需要大人的净化。”
似乎很是不满他的说法,矮个子踮起脚朝他啐了一口:“他病了没钱治那是我们村子里的事情,不需要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鞋教!”
“我们是为了你们好!他身上的病传染到一个村子,你们不是都要得病!”
尽管语气半带着威胁,长袍男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是和煦的。
笑面虎。
然而听那个人这样说,他们支撑着那人的身体都不自觉地离开了一些。
自然地印证着他的话的力度。
在不远处看不下去了,心虚适时地现身,走上前去,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道:“大人?是什么样的大人,不如领贫僧去看看吧。”
那那穿长袍的听有人说话,回头过头来。
可一见到他的模样,笑容顿时消失了。
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两个充满敌意的人,忽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穿长袍的忽然道:“大人不见外人,何况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去偷师的!”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
留下的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为何就是不能好好承认自己是落在下风呢?还是,他又别的打算……
矮个子的大约是看他面善,又可能是和那个穿袍子的似乎特别不对盘,等他一走便开始自说自话,给有些不解的陌生老僧解释起来。
“大师,他们不是村子里的人,是那边的。”说着,他还特意给心虚指了指边界线的另一边。
心虚明白,便只和他说话。
他有些不明白,问道:“但是他也说是华夏语?”
“这里的人大约说的都是华夏语。”
矮小的那个看上去很是八卦,眼珠子转啊转,又小声道,“我劝您别去管,那些人真的邪门。
前几天和他们作对的一窝混子些就莫名其妙的全嗝屁唠,满身都是黑色的一块一块的,黑人的很……”
他说的又快又夹杂着脏话,旁边的胖而高的那人飞速拿手肘顶了他一下。
警惕地瞪了他一眼。
两人交换眼神之后,矮的无奈,只有缩头。
二人扶着那个病人回到了房间。
因为没得到允许进门,心虚自然地站在窗外,透过竹子的窗户看进去。
真正的家徒四壁,而且看来也没有亲人。
大约估计刚才那个人说的话,他俩放下那人连被子都没有功夫给他盖,就快步走出来了。
老僧迅速跟上去,和矮个子拉家常似的说道:“他的亲人呢?”
这自然的举动,若放在以前,他秉承自己高僧身份的时候,可不太容易做出来。
“……”
果然高个子还是闭着嘴,不说话。
矮个天生就是爱说话,高个子一不盯着他就巴拉巴拉开口,说道:“就是他病了呐,哎呀也是可怜的很,他老婆子带到娃儿说是克外地打工赚钱,给他治病,结果兰,还是就没回来……”
直到又被拍了一下才住嘴,抱歉地笑了笑。
心虚摸了摸兜里的两百块,有些无奈。
生老病死,他改变不得。
刚才站在窗户边时,他就不自觉地就为这个病人念了几遍心经,希望他能稍微减轻一些病痛,撑到他的家人到来。
尽管,那种可能几乎为零。
那两人也不管他了,自顾自地离去,边走边说了话,一会儿就分道扬镳了。
心虚自不必说,迅速跟上那个矮一些的。
“施主留步。”心虚伸手呼唤。
“哟,是大师父啊。”
矮个子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这才礼貌地双手合十。
二人低头,心虚再一次看见了矮个子手上的翡翠佛珠串。
收起嘴角调皮的笑容,心虚一脸正经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