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
稀稀落落的房屋分布,偶尔茶色小鸟停留过的每个屋顶,透露的都是死寂。
进入冬日,地里只有绿色没精神的大白菜。
霜打过的样子让人厌烦和困倦。
咚咚咚。
有人扣门,没人答应,那人发现门居然没有锁,便拉开铁门露出一张脸。他带着帽子,故意压得非常低。
帽子男一路进村子都是这个造型,显然无人看得清他的面容。
只是他身材微胖,将门只打开一条缝,显然是太高估自己了。
确定无人在院子里,客厅里也没有人看电视了,帽子男才放心地挤开门溜进来。
门留在了半开,反正一会儿还要出去。
轻车熟路地,先是在客厅里很快晃了一圈出来,然后那人一溜烟上了二楼。
一楼正在午睡的人似乎听见了的动静,可耳朵动了动,这西西索索的声音倒像是什么动物的。
以为是老鼠,便不甚在意。
翻了个身,一楼的人便继续香甜的午睡。
踏着熟悉的台阶,帽子男步履沉重地上了二楼,直入卧房,却发现屋子里亦只剩下了微弱的呼吸声。
若不仔细听,分辨不出炕上的人还活着。
窗户还开着呢。风并不介意地从缝隙中钻入,凉嗖嗖的。
那人皱眉,蹑手蹑脚上前,先关上了窗户,才轻轻掀开了被子。
倒吸凉气。
炕上,大约七老八十的老妇人,头发花白,蜷缩成一团,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了。
她脖子上黑青色的鳞片状斑纹,清晰异常。
似乎有些邪恶的生命,正张牙舞爪地扼住了她的脖子,让老妇人的呼吸越发的困难。
斑纹有往她脑袋顶后发展的驱使。
男子越看越心惊。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那儿许久了。
回过神来。
他左右看看,幸而老妇人已经穿的一套旧衣服,不必他动手,他就直接把老妇人紧紧地裹在被子里。
顺手拿放在一边的多得是的麻绳,将她被子拴得是严严实实的毫不漏风,这才放心了。
接着将老妇人轻轻一甩,直接扛在肩膀上。
帽子男转身往下走去。
此时才发现,他虽然胖,脚步却十分轻盈的,此刻扛着人,更显得他是胖子中的翘楚,轻盈中带着虎虎生风。
刚走到了大门口,就要离开了。
忽然,正对着大门的客厅门砰的一声打开。
一人跳出,大喝一声。
“站住!谁!”
帽子男脚步一滞,不知怎的,他的帽子落下,露出光溜溜的后脑勺。
那人愣了一下。
试探道:“哥,是……是你吗?”
光是一个光头,显然那人很是不确定。但是一个光头却能让他辨认,多少也说明问题。
“哥哥!你,你要把咱妈弄哪儿去!”
那人没回头,他不知怎么的,就是确定这就是他的哥哥。
光头这才转过身来。
他的脸和客厅里的男子有几份相近。
光头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低吼道:“妈生病了。
若不是我在省城里打工住的地方是医院附近,听说了一嘴,也不会知道咱们村发生这种事情!也不会因为担心咱妈回来看看!”
“你,你不是早就被咱妈送上山了吗?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又在打工?”
说到一半,他想起什么来,忽然非常警惕,告诫哥哥道:“哥,先说断后不乱!这房子都是我的和我儿子的,现在……就算你送妈去医院,也不会给你房子。”
如此理直气壮,让光头惊讶了。
没想到亲生的弟弟,多年不见,开口却是……
他咬牙。
若是从前的暴脾气怕是直接打人,现下,他只是强忍着。
此时的弟弟,举着一杆旧旧的猎枪,那是他走那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藏着的,收成不好或者打打牙祭都少不了这东西。
儿时父亲带着他们上山打猎吃肉,山上的枪声没断过,后来明令禁止不准打猎了,他们却还保留着枪。
再后来父亲死了。
家里穷的养不起唯一的一头猪,他才上山,做了伙房的了然。
脸上的惊讶一闪耳朵,他完美地掩饰了自己眼中的难以置信,与痛心。
“说完了?”
薄雾之中,了然的语气冰冷。
他轻松蹲下,重新将帽子扣在了脑袋顶。
拿着猎枪,那分明及近中年也发了福的男人,还是当年哭着喊着抱着他不准他离开的弟弟吗?
这个男人,他还是人吗?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来自了然眼神的压迫几乎让拿枪的弟弟站不稳。
不知为何,分明自己手里拿的是猎杀中型动物的枪,他却被多年未见的哥哥眼神压迫到难以呼吸,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动物。
终于,他嗫嚅着放下枪。
“没……”
他怯怯的,却强强打精神。
是的,弟弟想起了小时候被哥哥吼的那些日子;还有,哥哥站在凳子上,满脸黑灰,给生命垂危的父亲做粥的场景。
还有,抓阄送谁上山的时候,作弊的自己。
端一截的竹签之下,暗红色的血迹,似乎还嘲笑自己的自私。
斜着眼看了看屋里,他忽然又鼓起勇气,重新端起枪。
“你别想带妈走,她说了,死也要死在家里。”
“谁说咱妈要死了!”了然爆喝一声。
又道:“我一定要带她上山,这不是一般的病!”
“那你带走吧,我就说是你弄死妈的,房子还是我的。”咬了咬牙,弟弟如此说道。
这时,了然才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年幼的孩子,从屋子里探出头来。
“金子?是你吗?”
微微发福的女人的脸上,尚且能看出一些儿时玩伴的影子。
她声音还是如此粗嘎,带着那时的泼辣劲儿。
是啊,原来她做了弟弟的妻。
阿弥陀佛,他又配得到什么呢?
了然摇头,对弟弟再次承诺:“什么都是你的。我什么都不要。”说完,他转身要离去。
“那个……”
妇人忽然开口。
了然顿住脚步,他按捺住微微起伏的心,转过身来,平静道一声。
“怎么。”
“那个……”妇人指着他肩膀道:“那被子是新的,你要带娘走的话……这里是旧被子。”
说着她转身入了房间,当她很快从屋子里拿出一床旧被子的时候,门口,哪里还有了然的影子。
“诶,金子哥走了?”
妇人不解。
见人不见了,她赶紧叫男人放下那吓人的东西。
“走了走了。”
弟弟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要他打,他也打不中,毕竟他的手都已经举麻了。
只是,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墙角边的猎枪边的盒子里空空的。
门边儿的打谷机上,却整整齐齐码着属于猎枪的19枚子弹。
有一颗,还在左右滚动。
迎着薄雾,走了十多分钟,僧人才终于到了山脚。
了然抬头,望着熟悉的虚无山。
呵呵,他又回来了,真是讽刺。
老娘啊。
他轻轻喊了一声,看向自己的肩膀。
若不是因为在医院里看见了同样的病例,那些带着眼镜的医生,居然各个都说没有用了,只
有穿着奇怪的人在门口,说不远处的某田医院,明码标价说十万救一个人。他死也也不会相信这个奇怪的病会出在人的身上。
居然还有人排队呢!
若非顺嘴打听到,所有病人统一的源头是自己出生的小村子里,他或许也不会厚着脸皮回来。
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的眼神深沉。
他从小上山,显然已经不能再去省城追求科技,这东西看上去闻所未闻,若是前去求助方丈,或许……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咬牙,拍拍肩膀上的老娘,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昏迷的老娘,只道:“方丈一定会救咱们的,咱们,还有佛祖呢。”
“金子。”
肩膀上的老娘喃喃。声音细到,只有呼吸那么微弱。
就在了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见了呼唤声,仔细听时,一声男声炸起。
“老乡!”
原来是有人从背后喊他。
他习惯性地扭头。
“了然,是你!”
那人惊喜,显然没想到面前带着帽子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师兄。
了然一看,才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带着慧丙和黄泉寺僧人等人下山的渺然寺僧。
“了事,慧丙,你们,你们怎么都下山了?”
了然虽然难掩惊喜,同时也有些不安。
他毕竟是逃山。
他又看看黄袍的陌生僧人。想了想,这才明白,大约这是方丈说的成道节吧。
“师叔!你可回来了!你扛着什么呢!”
慧丙乐颠颠跟上来,晃一眼他的肩膀,看见了被子里面漏出来的头发,显然吓了一跳。
“呀!”
原来他还不知道自己是逃山,了然只有尴尬在那里。
对他们忽然来的寒暄,黄泉寺僧人才不管,他们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阿弥陀佛,我们还要去医院呢,我师兄的命就不是命了?倒是快点啊,否则我告诉副住持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说完,黄袍僧人们暴躁地继续走,根本没注意到了然的低头。
两人都不甚注意,就这么一擦肩的功夫,猛得和了然相撞。
这一撞,无意间让了然肩上的被子一松,露出老人的脖子来。
随着呼吸,老妇人脖子上黑色的斑纹似乎活了。
正巧一个黄袍的眼睛一晃,霎时间愣住了。
这分明
他惊讶地指着老妇人道:“喂,你从哪里找来的。”
什么叫从哪儿找来的,这人没有教养的吗?!面对如此的无力,了然愤怒不已。
鼻子出气,他厉声纠正道道:“这是我老娘,住在这个村子里的。”
渺然寺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道不好。
“难道……”
果不其然,他们的猜测没错。
几人赶紧对了一下当下的情况,了然也稍微解释了一下省城里无法治愈这种病的现状,渺然寺也把寺里的情况解释了一边。
这下,两方才首次真实地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对了然来说,上山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将目前唯一的亲人扛着,他的老娘危在旦夕,他这么大一个人,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的脚有些沉重了。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薄雾之中有远光灯打起来,原来是有车开到了山门附近。
车停了之后,迅速有人跑上前来。
“请问,是渺然寺的师父们吗?”
那人试探着问道。
渺然寺僧人面面相觑。
“正是。敢问施主有何贵干。”了事行了一个礼,走上前面带微笑的问道。
那人立刻跺脚,看上去简直是遇见救星了,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