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然对叶陵的印象，只留下了三个片段。一次是他站在楼梯口前，看到叶陵往这边走，而他傲慢的叫住叶陵，问他话，叶陵却表现出一副反应迟钝的表现，让他想叫他呆子；第二次是他跟着在夜晚里出来的叶陵，结果被他偷袭糊上了一个吻，还附加了一脸口水；而第三次，是他在餐厅里看到叶陵，而自己突然觉得不太舒服，于是随口说不想和他在一桌吃饭，于是叶陵被爷爷一说，干脆的端了他的食物往回走。

然后是一年没见。叶至然不是没想过再见面叶陵会是什么样子。只是他本来对叶陵的记忆就不深，只是三面，又在时间里变成了一张模糊不清的剪影。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叶陵会是这个样子。他还以为，叶陵还是那种反应迟钝的小呆子模样，但是也憨态可掬，有时候还带着点出其不意的小狡黠，可以逗乐别人。但是无论怎么想，叶至然都没能把眼前看到的这个小孩，和一年前看到的那个对上号。

真的就像是死了的一样。

动作迟缓，反应迟钝，目中无神，表情僵硬，瞳孔都黝黑的只能印出来模糊的倒影。不是像老人的姿态，至少老人的样子，还蕴含着一些知世事的智慧和经历太多的沧桑。而叶陵没有，他更像是一个没有大脑的傻孩子，只是茫然的站在那里，后面跟着的女佣说一句，他才会跟着行动。

叶至然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电影，那个叫《生化危机》的恐怖片。里面的丧尸也是这么个神情。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一道寒气，接着又被他给击散。

叶至然大步走到叶陵面前，伸出手狠狠的掐了一把叶陵的脸颊，没有反应是么？那他就掐醒他，看看他能不能变成活人！

然而叶陵毫无反应。即使是叶至然用了很大的手劲，即使是叶陵的脸颊那块都迅速变红又变青，但是叶陵仍然是毫无反应，头还是那个弧度低着的，身体没有颤抖，也没有下意识的躲开或者用手摸着受伤的地方的举动，更是没有呼痛，好像是叶至然的那下觉得掐在他自己身上，都说不得会忍不住叫出来的掐，只是在叶陵脸上吹了道气，连根头发丝都没吹起。

这种不知疼痛的反应让叶至然眯起了眼睛，又把叶陵的头抬起来仔细的打量这张脸会有的细微变化。叶陵的脸颊已经肿了起来，而被抬高而和叶至然对视的眼睛，里面死气沉沉，毫无波动。

叶至然这下确信，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叶陵根本没有对这疼痛有丝毫反应。已经提前学习了很多知识，并且已经被叶老爷子手把手教着商业事情的叶至然，迅速的在脑海里转过叶陵会这样的原因。

没有痛觉，外界的反应都被切断，还是说，是心理原因？

一年前的叶陵，还会叫叶至然“哥哥”，而现在叶陵却对叶至然的又掐又摸没有反应，好像在他眼前站着的大活人只是团空气。那么应该不是生理上的问题，而是心理上的了。自闭症？抑郁症？看他连阴郁伤心的表情都没有，那应该是自闭症吧。

叶至然松开手，看着从他走过来后便弓着腰示意的女佣，拿出来他傲气绝绝的叶家大少爷的气势，微仰起头，声音沉沉的问：

“这小呆子，怎么这么副让人讨厌的样子？”

“大少爷，陵少爷这是因为失去了父母，心里想不过来所以才这样的呢。”

叶至然默然。他这才想起来这事。之前他知道叔叔夫妻二人都车祸死亡后并没有什么感触，他连见都没见过，也知道长辈们都不喜欢他们，本身也傲气到讨厌这种无能力的人。只是现在知道叶陵是因为这种事情伤心，心里却觉得说不出的奇怪。只是叶陵刚开始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但是也被叶至然归结于那时还没反应过来。

叶陵瞥到叶至然有些不舒服的表情，想大概这是更不喜欢自己了吧。叶家的人讨厌一切残疾的人，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也幸好自己为了不在外面露出马甲，早已经半切断了对这个身体的感官掌控，让身体的每一个动作，包括下意识的动作，都要在自己的命令才会反应。刚刚那一掐，可真狠哪，即使是自己这样如同隔着膜而去感觉的，都能感觉到呢。

对一个小孩子下这么狠的手，这样的人，可真让叶陵讨厌。

叶逐丰也走出来，看到叶至然和叶陵僵持在这里，问：

“至然，怎么还不去上学？”

叶至然早已经收起了那丝怪异的感觉，随意的回话说：

“我等这个呆子一起上学吧，好歹也是我的弟弟。”

叶逐丰皱皱眉，不想让叶至然称呼叶陵为弟弟，只是面上仍然慈祥的说：

“你弟弟和你不是一个学校呢，你先走吧。”

不是一个学校？不知怎么的，叶至然突然觉得很遗憾。他再瞥瞥叶陵，想这么个连疼都感觉不到的傻孩子，丢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被欺负了怎么办，这傻子，肯定连告状都不会的吧？而且他的病症，也该去医院看看吧，这么个样子可不行，丢了他的脸怎么办？

他也没细想，他家里都不把叶陵当作自家人，又怎么会丢了他的面子？不过还是上学要紧。

叶至然走后，叶逐丰看了叶陵一眼也走去了，女佣继续带着叶陵往外走，把他送到车上。给叶陵配置的是一辆很普通，也十分配不上叶家身价的车子，司机也有些敷衍的姿态，倒是还对叶陵的样子好奇起来而问了几句话，发现叶陵不搭理他也消停了。

司机在小学校停了下来，叶陵看到学校的招牌，原来这是市三小，很普通的一所小学，唯一的优点是学校操场比较大，玩的设施也多，但是师资力量却一直提不上去。司机带着叶陵去报到，又把他带到了他的班级，叶陵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自顾低下头对着桌面发呆。小学生陆陆续续的进来，叽叽喳喳的碰上块，自来熟的说起来话来。

也有人注意到叶陵。叶陵在这个班上，实在很突出。叶陵本身就长的很好看，相貌精致，即使是低着头，也能从露出来的侧脸看出来。现在他的个子还矮着，像个袖珍的娃娃，在小朋友都聚在一起，而他单独坐在一边的时候，更引人注目了。叶陵又是那样一副神情，在一群凑在一起说个不停，都对新生活很好奇的小孩里面，格外的不同。他们看了叶陵半天，终于有一个格外胆大的女孩走出来，大大方方的站在叶陵面前说：

“我叫柳柳，你叫什么名字？”

叶陵没有抬起头，跟面前站着是空气一样。小女孩面子还薄着，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看着她不被搭理，立刻脸就红了，生气的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我在和你打招呼呢！”

叶陵根本没打算去抚慰这个委屈的小孩。他本身喜静，一进教室便被吵得不行，现在又在扮演自闭症儿童，当然不会去搭理。他估算下时间，知道老师要来了。

果然，在小女孩将哭不哭，而周围的小孩也要围上来指责叶陵的时候，老师进来了，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场闹剧，看到对峙的双方一个是一脸呆滞坐在凳子上不抬头的小男孩，便知道了这个小孩就是叶陵。她早知道叶陵了，之前叶陵的“家长”找过他谈话，说是叶陵有自闭症，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叫老师上课的时候不要提问他，也不要太关注他，把他放在那里单独一个位置就行。

年纪还轻的老师心里充满了对叶陵的同情心，虽然对那个“家长”的不要关注叶陵的说法感到奇怪，因为对于这样的孩子，总得教他读书啊，要不小孩子不就荒废了一生么？只是她没多想，以为是学生家里给小孩专门请了老师，让他来上学只是感受一下人群的温暖和热闹。

老师进来，三言两语熟练的平息了孩子的情绪，也成功的把要哭了的小女孩逗笑。老师找了很好的借口，说叶陵小朋友因为性格原因不喜欢和人凑那么近，叫大家体谅，又问大家能不能做到这样一个艰难的任务，得到了一阵异口同声的“能”。富有爱心的老师，还去了叶陵的旁边，试图引起叶陵的关注，不过也失败了。叶陵之所以会选择这个靠窗的位置，并不是他想对着窗口发呆，而是这样才能遮掩住脸颊上被叶至然掐出来的青紫，要不老师会以为他是被家暴了。

于是小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上课的时候叶陵自己单独一个位，没有同桌，面无表情的对着桌子发呆；下课的时候照样对着桌子发呆，也有的时候会趴在桌子上睡觉。同学还是时不时的悄悄对叶陵指指点点，他们从家长那里得知叶陵可能是脑子有病才这样的，虽然不会主动去欺负，但是也会私下窃窃私语着。叶陵并不以为然。

对于发呆这项业务他已经极其熟练，他觉得就这样往地上一躺，扮演一个植物人也能演几年而没人发现。

还真是一项有用的生存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