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说到底还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
国家主权的分量在他眼里远不如个人利益来的重要。
当然,国家主权对于当世之人还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
朱琳泽不知道荷兰人是出于何种利益的考量,居然选择和郑芝龙的合作。
郑芝龙现在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荷兰人的图的什么?
台湾的得失,关乎整个东南海防的安危,荷兰人既然铁了心的要支持郑芝龙,那他就奉陪到底。
当初没有稳固根据地的郑成功尚能收复台湾,更何况他现在可是还控制着全国最为富庶的几个省份。手里掌握的资源远比历史上的郑成功掌握的资源雄厚。
他就不信,以整个东南半壁之力,还驱逐不了区区红夷。
朱琳泽的战略是走出去,招商局发行股票所筹措来的资金,都将用于海上扩张。
南洋则是他扩张的第一步,目前南洋地区最赚钱的商路都大多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所把控。
就算他今天不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产生冲突,日后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也迟早会有一战。
马六甲、斯里兰卡这些控扼海上商路的咽喉之地,朱琳泽早垂涎已久。
时任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安东尼·范·迪门对明国内部所发生变故非常关心。
明帝国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最为重要的贸易伙伴。
当然这不过是安东尼·范·迪门的一厢情愿,自己这么认为的。
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私下进行贸易的是地方军阀郑芝龙,而郑芝龙代表不了朝廷。
明帝国官方暂时只承认和西班牙之间一年两度的丝绵贸易,并不承认和荷兰东印度公司贸易的合法性。
安东尼·范·迪门第一次抵达福尔摩萨这座美丽的岛屿,这座岛屿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未能向葡萄牙人一样,在明帝国的沿岸地区获得一个像澳门一样的固定贸易据点,随后占澎湖又不得,几番辗转,最后才在台南地区从土著手里骗来了一块地。
荷兰东印度公司此前不是没有打过澳门的主意,占领澳门,以取代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地位。
只是几次进攻防守严密的澳门,他们都吃了瘪,只得灰溜溜的离开。
澳门是葡萄牙人在远东最后的脸面和底裤,葡萄牙人已经丢了马六甲,绝不容许荷兰东印度公司将澳门这个遮羞底裤给扯下来。
“阁下,请原谅我的冒昧,据我所知,尼古拉斯所扶持的国王并没有南京的那位年轻国王有作为。”
台北领事宇波烈士对安东尼·范·迪门做出和郑芝龙的靖武小朝廷合作的决定耿耿于怀。
靖武小朝廷怎么看也没有北面的弘光朝有希望,当然,宇波烈士口中的那位年轻有为的国王并不是弘光帝朱由崧。
而是掌握实权,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闽王朱琳泽。
“尼古拉斯在陆地上一溃千里,就连首度都丢了,控制的地区屈指可数。就连在海上也是现有胜迹,为了东印度公司的利益,恕我冒昧阁下,和南京方面合作更符合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安东尼·范·迪门只是浅浅一笑,然后对宇波烈士说道:“尼古拉斯虽然掌握的疆土不大,但你要知道,明帝国的体量,比所有欧洲国家还大。尼古拉斯现在所控制的疆域,可比整个荷兰还大。”
安东尼·范·迪门花重金获悉了从去年以来明帝国内部的情况的,除了北边的鞑靼蛮族人。
现在明帝国内部可有足足五个政权并立,放在欧洲可就是五个陆上巨无霸大国。
安东尼·范·迪门不清楚这千年来这个庞大的帝国是如何朝代更易却依旧维持统一的。千年的统一大帝国,在安东尼·范·迪门看来非常的不可思议。
但安东尼·范·迪门却很清楚地认识到,一个分裂的中华帝国更符合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利益。
正因为中华帝国处于分裂状态,帝国北方的蛮族,以及尼古拉斯才会主动向荷兰东印度公司提出合作的请求。
北方那个被称作大清的蛮族政权希望东印度公司在火器和造船方面向他们伸出援手。
尼古拉斯更是直接向他们提出购置海船,并表示愿意让出自己在佛尔莫斯的利益。
这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梦寐以求的。
反观那位南京的国王,在福尔摩萨问题上寸步不让,声称福尔摩萨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且在贸易方面,这位年轻的国王似乎更乐意和西班牙人合作,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希望看到的。
“阁下,万一南京方面迅速剿灭了尼古拉斯,我们东印度公司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负责台湾事宜的卡隆此时也是疑虑重重,尼古拉斯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安东尼·范·迪门望着停泊在港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舰,信心十足地说道。
“陆地上我们确实不是明帝国的对手,但是咱们东印度公司的海上力量,在全球可都是数一数二的。
只要垄断和明帝国的贸易,丝绸、瓷器、茶叶、棉花哪一项可是比南洋的香料更赚钱的生意。”
此时的泉京,也就是泉州。
靖武小朝廷的皇帝朱常淓显然在艺术方面的造诣远比政治上的造诣要高。
自被迫即位以来,朱常淓虽名为皇帝,但他对政治和军事兴趣寥寥。反而拾起了他当潞王时期的老爱好,沉湎于书画之中。
靖武小朝廷的政事全权交由首辅钱谦益、次辅刘宗周,兵部尚书张肯堂等人全权处理。
而军事则是交由郑芝龙兄弟和赵之龙全权处理,他自己则是一心沉湎于书画之中。
就连朝廷丢了福州,朱常淓也无动于衷。丢了福州还有泉州,而丢了泉州还有潮汕,丢了潮汕还有广州。
相比于对政务和军务都漠不关心的朱常淓,此时靖武小朝廷的朝堂上可以说是炸开了锅。
虽然丢了福州和福建境内的其他州府对靖武小朝廷实际上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靖武小朝廷立国的基础是福建军阀郑芝龙的拥立,而郑氏集团的精华之地闽南、潮汕地区尚在控制之内,并未伤及朝廷的根本。
但是丢了福州这个首都,对举朝上下的士气民心,却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得知朱琳泽已经联合李自成退了清兵,现在正举兵朝福建而来,郑芝龙和赵之龙都无比紧张。
左良玉、黄得功和冯双礼的南征大军已经让郑芝龙和赵之龙感到难以应付。
朱琳泽率大军亲征,他们如何挡得住闽王大军的锋镝?
闽王的军队可是连鞑子都能打败的存在,这次闽王亲征,更是一举消灭了鞑子的正蓝旗,传闻闽王本人还阵斩正蓝旗小旗主阿巴泰。
这大半年以来靖武朝能和弘光朝形成战线胶着之势,那是因为身在龙岩的黄得功坐上观虎斗,观望不前。
靖武朝这才得以将部署在漳州,原本用于防备黄得功的兵力抽调到泉州,这才勉强稳住战局。
朱琳泽要是一旦亲临福建,黄得功肯定也会迫于压力向漳州进军。
郑芝龙三番五次地想要招降黄得功,以增强朝廷在陆地上的军事实力。
但几次招揽的结果都以失望告终,黄得功虽然在龙岩顿兵不前,但局势还是看的清的。
黄得功和朱琳泽一起作战过,亲眼见识过禁卫军的战斗力。他也不认为,郑芝龙、赵之龙之流会是闽王的对手。
“台王,伪朝大军不日将至,为之奈何?”赵之龙来到郑芝龙在南安豪华的府邸议事。
“赵兄却是为难人了,要是在海上,郑某尚能退伪朝之水师,但陆上的战事,郑某亦是无能为力,还要仰仗赵兄。”郑芝龙眯着眼睛道,一股脑将陆上战事的责任丢到赵之龙肩上。
赵之龙忍不住白了郑芝龙一眼,旧他从南京带来的那些营兵和卫所兵,连左良玉和黄得功的营兵都打不过。更不用说弘光朝的王牌——禁卫军。
“台王,你我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朝廷存则你我之荣华富贵存。朝廷灭,你我现在的一切,包括台王这豪华宅邸也将烟消云散。”赵之龙说道。
赵之龙勋贵出身,能力平平,在军事上并无过人之处。面对目下的战局,赵之龙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郑芝龙,毕竟郑家的家兵可比他从南京带来的营兵、卫所兵能打。
郑芝龙的家兵好歹在惠安之战击退过左良玉和冯双礼,这是靖武朝成立以来陆地上所取得的最大的胜利。
“伪朝禁卫军的军饷多半来自和佛郎机人的贸易所得。”郑芝龙泯了一口茶水,缓缓说道。
“只要能断了伪朝和佛郎机人的贸易,禁卫军缺饷,必将不战自溃。咱们的陆师不是伪朝的对手,难道水师还打不过伪朝的水师吗?”
你们在彭嘉山那么大的优势不也没打过伪朝的北洋舰队?
赵之龙暗自腹诽,不过这话他也只能憋在心里,并没有直接说出来,惹郑芝龙不快。
赵之龙也不是闭塞之人,他也得知了郑芝龙刚刚花重金从红夷人那里购置了一批舰船和火炮。
想来这就是郑芝龙自信的来源。
“前番我军水师在海上不敌伪朝之水师,皆因船不如人,炮不如人也,罪不在于水师之官兵。”
赵之龙深以为然,觉得郑芝龙所的非常有道理。
闽王的水师之强,强在船坚炮利,要是郑家的水师战舰和大炮和闽王的水师没有差距未尝不能胜之。
更何况赵之龙还听说,红夷人的船和炮可要比闽王水师的船和炮还要更胜一筹。
“台王高见。”赵之龙赞道。
一旁的郑彩则没有郑芝龙那么乐观,郑彩觉得他这位伯伯有些低估闽王朱琳泽了。
朱琳泽的财政来源可不止只有和佛郎机人的贸易这一项。
恰恰相反,和佛郎机人的贸易所得,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的财源。
弘光朝清丈江南田亩,准备行万历之时的一条鞭之法,要是此法得以施行,弘光朝的财政收入将大增。
这还不包括闽王朱琳泽开设招商局通过交易所所募集到资金。
招商局的股份,就连他们郑家也都忍不住,偷偷地买了一些。
掐断弘光朝和佛郎机人的贸易商路,也未必能将对方逼入绝境。
反而是他们财政所得十分单一,为了供养数量庞大的军队,对田亩本就不多的漳泉二府,以及广东地区的百姓课之以重税,早就惹得治下的百姓怨声载道。
长此以往,这些地方的百姓必然心向弘光朝。
闽粤两省海贸所得倒是丰厚,但这方面的收入可都被他们郑家仅仅握在手里,朝廷只能象征性地每年收上几万两银子。
就这还要看台王的脸色行事,赵之龙的营兵可是有足足三四个月没发过饷银了。至于卫所兵,更是一分银子都没发过。
“伪朝的主力尚未抵达福建,孤听说左良玉重病不起,不能下床,这是个机会。”郑芝龙对赵之龙说道,“兴化乃泉京之屏藩,若能收复兴化,我们会主动很多。”
郑家的经营大多集中在泉州,郑芝龙并不想让泉州沦为战场,致使郑家在泉州的产业受损。
要是能收复兴化府,届时将战场放在兴化,他在泉州地区的产业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赵之龙也想收复兴化,但他也有他的难处,赵之龙向郑芝龙诉苦道:“台王所言有理,兴化乃泉京之屏藩,若无兴化,以国都对敌,一旦不测,则泉京危矣。若有兴化为屏藩,战事尚有回旋的余地。只是陆师的将士已经四月未曾发饷,恐不堪用,收复兴化之事,还要仰仗水师的弟兄啊。”
赵之龙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这是赤裸裸地乘机向郑芝龙讨要饷银。
赵之龙也清楚,郑家可比朝廷有钱多了,向郑家要钱都比向朝廷要钱来的靠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将士们的难处,孤焉能不知?”
郑芝龙虽心下不悦,但也清楚不给钱粮,收复兴化就是没影的事情,权衡之下,郑芝龙还是狠下心,答应出钱出粮。
漳泉二州要是没了,他郑芝龙可就难有立足之地,届时亡的不仅仅是朝廷,也是他们郑家。
“钱粮孤可暂时借给赵兄,日后等朝廷府库充裕了再还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