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万法之书斗嘴、斗智是一种“高雅”的乐趣，但是再“高雅”的乐趣也不能当饭吃，转眼间一个早上就过去了，陈震抬头看看时间已经是11点钟，要跑路了，不然被老娘抓到尾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到楼下柜台丢了50块，续上费，让机子继续挂着，陈震要去今天的重要行程——回外公家。

为什么用这个回字？

因为陈震爷爷去世比较早，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外公家长大的，甚至有一段时间吃住都是在外公家，而且由于是家里第一个孙子，所以在小学一年级之前，大表弟还没出生之前，陈震都是外公手心里的宝。所以自然是和外公最亲。

中考已过，自然要去报到，然后被数落几句（陈震初中时的成绩是先扬后抑，中考成绩也就能上三流的高中）

外公家里自己家不远，走路也就多花个10分钟的事。但是陈震的内心很激动，也很忐忑。因为他已经有十年没见过老人家了，老人家在他外出工作两年后就去世了，没能陪在老人家身边是他最大的遗憾。

很多人都说，近乡情怯，但是对于陈震来说，近人情怯才是最适合他现在的情况。

在震州这样的小城里，根本没城乡结合部的概念，城市到农村也就是步行5分钟的时间，如果几十年后，震州有所发展，那这些村子就会变成城中村，然后一步一步变成高楼大厦。

又走在乡间的土路上，陈震的脚步都有点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恍惚间，陈震就走完了这段短短的小路“爷爷，我来了。”（陈震一直都叫外公为爷爷的）

一踏进门，陈震就看到了老人家正坐在天井里扑着圆形的蒲扇正在和大舅舅聊着什么，听到陈震得声音，停下和大舅舅的聊天抬起头看到陈震，刚毅而慈祥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了？这里坐，等下再吃饭。”

陈震看着爷爷的面容，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走过去拉了一把凳子坐下，笑着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大舅舅坐在凳子上转过身来，用一种很凝重的语气说：“我和你爷爷在讨论买车的事情，你又不懂，一边听着先吧，等下人齐了就开饭。对了，考得怎么样？”

舅舅大人，别上来就扎心好吗？这样怎么好好聊天？不过他们聊的事情，陈震大约知道一些。

外公是农民出身，但是非常年轻时就参了军，当了一段时间的炮兵后，在准备提干的时候选择退役，回了老家，被安排进水产公司（震州靠海）当了采购员。一辈子下来，也算是走南闯北，大有见识。

后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水产公司经营不善，被迫关闭，外公又被调去木材公司，但这时候迎来了90年代的下海潮，于是外公直接选择退休，然后买了一辆货车，开始经营运输业务，这么十来年过去了，那辆老货车无论是运载量还是机械状况，都已经过时了，所以要商量着换一辆车子。

但是在陈震看来，这个举动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一来，陈震脑子里装着后来十几年的整个世界经济趋势，在往后的日子里，运输业是越来越难做的，不是大型运输公司根本都赚不到钱。君不见同样是2003年创立的新邦物流，在十几年之后，也就是个赚辛苦钱的公司吗？

二来，在陈震看来，正是因为买了这辆半挂车，把家里30万的流动资金都怼了上去，才导致后来外公生病时没钱去医院治疗，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糖尿变尿毒，最终拖垮了整个家庭的经济。这个年代，30万已经可以在震州买10套房了。

对于陈震来说，这件事情，是必须阻止的。

但是怎么阻止，是个学问。

大舅舅问陈震的成绩也就是随嘴一问，平时他的成绩大家都是知道的，飞都飞不到哪里去，所以看到陈震没回答，他也就不再理会陈震，转而继续和外公讨论买车的事情。

陈震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对策，对大舅舅开口问道：“舅舅，现在的拉货的生意好做不？”

大舅舅人长得帅气，但是脾气却是很好，虽然被陈震打断，却也不生意，反而是语重心长得对陈震说：“现在生意不好做拉，一趟长途也就1万块的赚头，还要付司机工资，一个月最多也就是跑个两三趟。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震当然知道现在的运输生意不怎么样，但是却装作不明白继续问道：“怎么一个月下来才能跑两三趟，你不是经常都在外面吗？”

大舅舅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简单说，我从这边去琼省拉货，然后去胡建卸货，再从胡建拉货回来，这路上就要花至少10天的时间，这样才能赚个一万块，但是人要休息，车子要修护保养，总不能一个月30天都在路上跑，三趟都算是多的了。”

“哦，是这样。”陈震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买这辆车要多少钱？”

大舅舅无奈的摊摊手“这不就是在和你爷爷商量嘛。13.5米的25万，17.5米的30万。为什么要在这两种之间选择就懒得和你解释了，里面原因很复杂。”

陈震心里暗笑，什么复杂，不过就是17.5米的挂车是要拉整批货，不能拆，赚钱也多，但是现在市场上整批货运输的需求比较少，会拉长回本周期。

既然大舅舅这么说了，陈震也就不再装下去了，直接开始扎刀子“那，这么说来，即使是最极端的情况，一个月也才赚3万块，但是应该是市场不怎么好，应该是没有一个月3万的，可能一个月2.5万都没有，不然你们也不用商量，直接上最大的车就好了，这样一来，最理想的状态下也要一年才能回本，一旦中间有任何意外，那就要一年半才能回本，这比开网吧赚钱少多了。”

大舅舅是那种特别传统的人，或者说这个年纪的人都是特别传统的人，一听到什么网吧，都不管陈震的话有没有道理，直接就挥手做出驱赶状：“去去去，网吧那种胡七八糟的地方，能赚什么钱。”

陈震心里暗自摇头，大舅舅的思维停留在娱乐就是打牌喝酒的概念里，丝毫没有意识到，网络游戏是未来8年里最重要的娱乐方式，这催生了大批的网吧，也为种花家2012年之后的互联网经济大爆发打下了用户基础。

但现在他显然不能这么说，只好像那些被误解的孩子一样，梗着脖子顶道：“我说的是实事嘛。现在一台配置不错的电脑才3000块左右，每天下午2点钟开始到晚上10点钟，网吧的人都是满的，如果是逢年过节和周末，从早上10点开始到晚上12点机子都不会有空下来，现在是1.5块一个小时，就按最低最低每天平均上机是八个小时算，1.5*8*30*12，嗯，我想想，是4320块，如果是……”

“唉。小孩子懂什么做生意，好好读……”陈震还没算完他的收益账大舅舅已经不耐烦了，打断了陈震的话，但随之，外公又打断了大舅舅的话。

“阿国（大舅舅名字要黄建国），等等，让他说完。”

这个年代，全国各地都还盛行大家长制，黄家也不例外，家里的基业都是老人打下来的，老人有绝对的话语权，所以陈震的话本来就是为了说给外公听的，只不过选择怼大舅舅作为突破点罢了，有了外公这句话，陈震顺势就把交谈对象换成了外公。

“爷爷，你看，我刚才说了，一台机子一年就能入账4320，不但成本回来了，还有差不多一半的赚头，光这样电脑的本身产生的利润就不会亏本了。”

外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和事，听过的话不知凡几，马上就意识到陈震的话里还有玄机，用力扑了两下扇子追问道：“你刚才说‘光机子’，那就是说网吧不只是靠机子赚钱这么简单？”

好嘛，还是和聪明人说话简单。

陈震得意得笑了笑，略显卖弄地说：“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网吧的利润有20%，甚至30%，并不是来自于上机费用，而是网吧附带销售的零食、饮料和点卡，如果按网吧有一百台机子算，一天接待两批客人，那就是两百人，每个人上机时长都超过4个小时，这两百人里几乎有一半的人都是要买水喝的，一瓶水至少赚5毛钱，这里一天就是100，但是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个数，因为网吧的水要比外面小卖部要贵，还有等机子的人也会消费。零食就赚得更多了。而点卡则是大头，一张销售出去，至少有2块钱的差价，一个月那个网吧不卖几百上千张点卡。这里面七七八八加起来每个月至少赚两万块。光网吧的销售就顶你一个月出车赚的钱了。”

外公听着陈震的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上手扑扇子的动作都变慢了，他缓缓得点着头，给陈震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继续，我知道你还有话没说。”

“知我者，外公也。”陈震心中大是欣慰，如果光有好点子却没人相信，没人去做，那好点子也就是一文不值的想法而已。

“算了收益账，自然要算成本账，网吧的成本构成很简单，初期投入就几块，买机子的钱，场地装修，装宽带，还有牌照。后续每个月也就是租金水电、人工、还有打点孝敬什么的。”

计算成本是陈震职业技能，这玩意算起来太简单了，他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说着：

“网吧首要就是牌照问题，我老爹不就是文化局出来的吗？他肯定还认识人，办下牌照（网吧牌照在2004年停止审批，06年短暂开过一下，07年又关了，13年底才全面放开，各省时间并不一致，但大体是这样），应该没问题，最多花点钱。可以多办几个。

电脑这个东西我懂，不要买品牌机子，组装很简单，现在最流行的telP4，但是分很多个频率，网吧不需要上太高的，2.4G就行，主板用升技（升技电脑，89年创立，08年倒闭，升技BH7这款主板几乎是这家公司寄予翻身希望的最后大作），显卡用GeForce4，内存用DDR333，硬盘80G，电源和显示器就简单了，整台机子，加上键盘鼠标耳机，应该是在3300元左右，但是如果我们开网吧，至少都是50台机子起步，这么大的量，应该是有优惠的，能提各种要求了。所以3000块一台应该能搞定（这个年代，差不多同性能的品牌电脑要5000块以上，黑得很）。

花都有一家百脑汇，那里是整个越省的电脑零配件集散地，不过很多商家手很黑，要去的话，必须要带上我才行。

税务我们办核定征收就行。

平时的维护招一个懂电脑的网管就行，薪水给500-600就差不多了（这时期，小地方，工资最高的是教师，也不过800-1000）

每台电脑开机一个小时，电费大约是1毛钱（当时电脑的总功率撑死100W），加上空调风扇什么的，也不会超过1.5毛。

如果是50-60台电脑，我们大约租一间300平的店面就可以了，装修费用3-5万，租金应该是3000块左右。

这么算起来，前期投入应该是20万左右，6-8个月就能回本，剩下一年半左右，除了日常费用外都是净赚的。”

一波长篇大论说得外公频频点头，这里面他除了电脑的价格不知道外，其他东西都是略知的，知道陈震的话没有水分。

但随之他又意识到陈震话语里的一个关键，皱着眉头问道：“剩下一年半左右都是净赚是什么意思？”

这种后世只要是个玩游戏的人都知道的问题，放在这个年代其实并没多少人知道，甚至连预见都难，这并不奇怪。

“爷爷，你觉得现在去上网的，都是一些什么人。”

提到这个问题，外公顿时脸就拉了下来，没好气得说道：“不就是你这种不好好读书的浑孩子和那些社会青年么？”

陈震对这种批判不以为忤，谁让他劣迹斑斑呢！讨好式的笑了笑，继续问：“那他们都去干什么呢？”

“玩啊！”外公又是一句没好气的回答。

“对啊，玩。但是人对玩的要求是越来越高的，电脑游戏对电脑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所以电脑也需要更新换代。而且，网吧电脑的使用强度太高，环境恶劣，损耗也快，所以两年左右就要换一批。”

电脑游戏对于配置的要求是到了2011年左右才开始放缓的（针对国内市场，并不是硬件技术参数不够，而是能达到开高级画效的硬件价格虚高太多），而在2015年之后，基本就已经停滞，所以15年能开最高画效的显卡，到18年的时候新出的游戏依然能开最高画效，除非游戏渣优化（对我说的就是你，某个整天吃点什么的游戏）。

“这样？我想想。”

见外公不再有疑问，陈震便离开天井，去屋里看新闻去了。

大舅舅见陈震离开，皱着眉头低声对外公说：“爸，你信这混小子的话？”

外公摇着扇子，回首看了屋里看电视的陈震，低头思索了一下，对大舅舅说：“不要因为他学习不好就不信他的话。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看书，见识是有的（这年头，喜欢看书的人一般都被人认为比较有见识），他又经常去那些地方混，知道这些东西不稀奇。你找人问问，看看他说的数字有没有什么出入。”

“这……好吧。”外公多年大家长的积威让大舅舅虽然心里不太愿意，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时间流转，一家子人都集齐了，十几口人（陈震妈妈一共四兄妹）加上一群儿童团一齐排排坐吃果果，陈震心中感慨，当年这种家庭盛况很常见，后来外公去世之后，就几乎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