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前一天,学校里的人已经很多了,大部分是来交钱的,同时还有一些家长,家长基本上是来当苦力的。
说来也有趣,震州一中在历史上就是那种“节约时间”型的学校,高一的新生会在开学的第一天举办完开学典礼后,才领取课本。
而高二的学生就需要在开学的前一天回到教室,搞清洁,打扫卫生,分发课本,第二天开学典礼完了之后,直接开始上课。
而高三?
高二第二学期就发了课本了,有木有?补课的,有木有?开学典礼,校运会,元旦晚会,都和人家无关有木有?
高三在学校里是有特权的,比如说,除了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外,其他时候是不用出操的,各项文娱活动也可以无视,甚至很多上级部门组织的活动都可以不参加,另外,学校几乎不抓高三的考勤,也不要求高三的学生穿校服。这些都是低年级学生所羡慕的。
今天会出现在学校的,基本都是高一高二,初一初二的学生和学生家长,辨认起来也很容易,高一和初一的学生都比较腼腆,腼腆中又带着好奇,会是不是各处张望一下。
而初二高二的学生则是一脸苦逼,因为等下要搞卫生,大扫除,还要当苦力搬书。
陈震一路不疾不徐,走向财务室,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报名,然后搞清楚自己分到了哪个班,教室的位置。
不过最后那一步可以省略了,前世他就是这里的学生,学校的教室怎么布局的,他一清二楚。
财务室门口人头涌动,虽然学校是提前开放注册的,但是人性本来就喜欢踩临界点,所以反而是假期最后一天的人更多。
学校的财务室其实一共就三个人,一个会计主任,一个出纳,一个会计,实际上平时是很清闲的,但是注册的时候必然忙不过来,所以,学校就征发了一些数学老师,来帮忙收钱。
天晓得,数学老师和收钱有什么关系,可能人都会觉得数学是和数字打交道,财务也是和数字打交道,所以数学老师比较不会点错钱?
陈震对于这种外行人的想法当然是不以为意,要是数学好就能数钱快,那是不是意味着生物好就能搞定转基因?
这样的想法很是影响了一些人,所以财务室门口的十几个注册位置,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一些初二高二的家长是认识老师的,于是他们非常自动自觉得跑去那些老师那里交钱,而几位数学老师估计都是扑克牌的高手,居然是用发牌的手法在点钞,看得陈震差点笑出猪叫来。
眼睛一扫,陈震就看到了一个在最角落的位置,位置上坐着一个大约50岁,脸上颇有一些皱纹的中年男人,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叠单子,旁边是一支钢笔,再就是一块看起来像是洗碗用的海绵。
中年男人看起来做事的速度不块,所以面前的队伍很短,只有三个人,而别人的队伍前面却是有十几二十个人。但是陈震看到之后,眼睛立马一亮,几步站到了他的队伍后面。
为什么陈震会这么做?因为中年男人看似点钱的动作很慢,但实际上是用的三指法,三指法一次能点三张钞票,两千四百块钱的学费,正好点八下,多了少了都能马上分辨出来。
而且,点钞其实是一门学问,很多人会以为点钞就是点的快就行了,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早期点钞机还比较贵的时候,很多单位都不舍得花钱去买点钞机,都是人手点,一旦遇到像开学交学费这种场景,一个收银员一天点上上百万的钞票都不是什么稀罕事,而片面追求快速,会导致手指疲劳,也容易找不出一叠钞票里可能夹带的假钞,所以稍微有经验一点的收银员会选择节奏比较稳定的双指法,能同时兼顾辨别钞票真伪和速度的要求。
而三指法是更加稳定的方法,只不过这种方法比双指法难练很多,对手指的灵活性和平衡性都有一定的要求,所以并不是特别常见。
一个中年男人会三指法,很显然是老财务出身,而他的钢笔是派克的,必然不会是出纳。这玩意,放现在可是奢侈品,几百块一支的卓尔银格子,拿来日用,陈震敢打包票,这个看起来有点沧桑的中年男人,就是学校的会计主任。
果然,中年男人的动作,似慢实快,别的队伍才做了一个人,他已经搞定三个人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就轮到了陈震。
陈震从前几天苏哲玲给他买的背包里,掏出钱,递了过去,说:“高一新生,陈震。”
这么简单直接的沟通方式,让老会计不由自主得抬眼看了陈震一眼,然后微微一点头,接过钱往桌子上一按,手指翻飞,三下五除二点过,把钱放到旁边的一叠上,然后从另外一叠上抽出四张,捻起橡皮筋一捆,一沓万元的钞票就搞定了。
他把手中的钞票往抽屉里一丢,抓起钢笔,单手推出笔帽,一边在纸上查找,一边问道:“带相片了吗?”
“带了。”陈震把手上早已经拿出来的1寸像递了一张过去,这个动作,又引得老会计看了陈震一眼,很多人都是不知道相片是用来贴在学生证上面的,所以都是直接一袋子丢过去,还要在里面翻,像陈震这么干脆的,他还没见过呢。
“陈震,高一24班,你等等哈。”
“高一24?重生了之后,轨迹会有点不一样吗?”陈震听到老会计的话,心中暗忖,上一世,他并不是分配到高一24的,而是高一3,重生之后,这里有了一些变化。
但实际上,陈震并不在乎,高一的同学基本上就只认识一年,高一的下学期会分文理,选了专业之后,就会又分班了。
老会计很快就查到了陈震分配到的班级,从下面的抽屉里抽出一本学生证,一个橡皮章和一个铜章,刷刷几笔在上面写好陈震的信息,然后“Duang、Duang”两声,在学生证上盖了学校的大印和已注册的章,把证递给陈震,淡淡得说道:“好了。去吧。”
陈震接过找证,随手往包里一塞,道了声谢,离开了财务室。
走出财务室,陈震想了想,觉得还是去看看教室,主要是看看位置,好找一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位置。
开学的第一个月,一般来说,都不会编排座位,都是随便乱坐的,除非一些极为个别的案例,老师才会略微做一些调整。
比如说,某个女生特别矮,而前面的位置都被抢光了,于是老师就会照顾一下,往前调一调。当然,一些不那么负责的老师也不会去在意这些事情。更加蛋疼的是,一些没脸没皮的,还会故意安排一些看起来家境不错,个子又不高的学生去后面坐,然后坐等收礼,可以说是良心坏了。
陈震的教室在三楼的最右边,这栋老教学楼都已经是苏联时期的建筑了,每一年都刷一些石灰,掩饰一下墙面的斑驳,但是老旧的木框窗户却暴露了它的年龄。
陈震走到教室门口,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脸很嫩的后生,和一群四五十的中年男女。
“咦,同学,你是来认教室的吗?你的爸妈呢?我是你的班主任,蔡子优。”年轻的后生看到陈震,马上走出来打招呼。
陈震看着他的脸,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蔡子优的名字陈震是听过的,前世的时候,他就是高一24的班主任,但是并不熟悉。
“蔡老师好,我是陈震。家长没来,我自己来报名的。”陈震点点头,言语里满是平淡,这个‘菜籽油’其实也就是一年班主任的事,因为他是新招进来的,陈震上高中的时候,正好碰上学校补充新鲜血液,引进了一批刚刚毕业的师范学生,只要他们想,就可以当班主任,但是只能带高一和教高一,除非中间有一些特别出色的,不然全都要等陈震毕业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后,他们才能开始带高二。
“哎呀,这位同学真是懂事,这么小年纪就懂得自己一个人报名了,真是给爸妈省心。”还没等蔡子优说话,一个穿着红色T恤,深色牛仔裤,貌约40的女人就赞道。
随后就是一片附和之声:”是啊,我家珍珍,都高一了,连床都不会铺。”
“是啊,现在的孩子,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
陈震看着一群学生家长,心里无语,以过来人的身份来看,其实这些家长的抱怨本身就不成立,这是一个伪命题,他们一方面要包办孩子的三餐加两睡,要孩子学习好,还要孩子听话,更要孩子懂事。
试问,一个一天24小时里,几乎有14个小时是在学习的孩子,能有多懂事?能有多懂得别人的需求?能有多懂得人情世故?
所以很多家庭在孩子高中这段时间,都处理不好和孩子的关系,一方面他们认为孩子已经十五六七岁了,已经差不多是法律上的成年人了,而他们自己在十五六七岁的时候都已经能下地干活赚工分了(注1)。
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学习是学生的天职,成绩是孩子,甚至家庭的命根,一家人都在供养你读书,你就理所应当读好书。
这就导致了大量的冲突,很多初中时候成绩还不错的学生就是在这种双重矛盾的压力之下,成绩逐渐跟不上,而沦为平庸的。
但是最为可悲的是,在这个过程之中,家长们往往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却因为面子和“家长的地位”而不去正视和解决这件事,于是,本来还可以抢救的情况慢慢变得无药可医,催生了大量原本可以上本A,到最后却只能上本B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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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赚工分,特定社会背景条件下产生的特定词汇。大集体时期生产队社员参加生产劳动被称为“上工”,工分就是那时生产队会计记录社员每天上工应得报酬分数的简称。年底,生产队会计根据社员工分数总和计算出全年分红。当时,男劳力每天就六七分工,女劳力四五分工,老幼病残一般也就一二分工。遇上丰收年景,效益好的生产队工分单价能值四五分钱,效益差的生产队三四分钱甚至二三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