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儿给卫昭找来了正红色的宫装。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给她换上衣裳。

卫昭见她这般，不由笑出声，“这是做什么？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笑儿抽泣，道，“也不知道小殿下怎么想的。这事谁都不敢往身上揽，就想躲得远远的。小殿下却不顾安危自己非要上去。小殿下不想想自己，也不想想念儿了？”

卫昭道，“你这丫头，见我这么没脑子自己去送死么？”

笑儿道，“奴婢看小殿下就是为了别人要当英雄了。”

卫昭见衣裳已经穿好，拉着她到自己跟前道，“这事总归有人要去做。既然我做，成功的概率会更大一点，那为什么我不去呢？到底是那么多条性命呢？”

笑儿道，“在云都城，奴婢就觉得这云大统领对你不一般。小殿下这一去，就不怕他不让你回来了么？小殿下，咱们还得等着大统领呢。”

卫昭温柔宽慰道，“别担心我，我既然自己要去，便知道我能回来。你替我好好照顾念儿。一会儿十公主会带着孩子过来陪你们。别怕，我尽量快去快回。”

笑儿点点头，却还是咬紧了嘴唇。

卫昭将那双秦羡给她做的浪皮靴穿上，将披风裹上，道，“该走了。”

她说着，走到熟睡的念儿旁边，俯身在他肉肉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笑儿送着她到门口，还是忍不住道，“这宫里头有几个人对小殿下是真心好的？总觉得小殿下这样不值得。”

卫昭看了看天，叹了口气，道，“笑儿，我总算是明白，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为了这一点，我愿意去。”

笑儿听得云里雾里。

卫昭却已经迎着风雪走出了翠宁宫。

卫昭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的，叫人只想睡觉。

卫昭手中拿着手炉，端坐在里头。

笑儿不会明白她说的。她自己明白就好。

她真正决定自己去找云鹤，是因为姜舒的决定。

同样是要面临亡国，同样是公主，姜舒和她当初的抉择完全不一样。

她错了吗？

当初她的死，除了换来了一个好名声，又得到了什么呢？

那场战争没有因为她而止住。

那些死去的亡魂也没有因为她而得到超度。

真正放过云都城百姓性命的是秦羡，而非她。

卫昭突然觉得自己纵身跳下城楼，不过是个笑话。

所以这一世，既然选择不一样，她要看看这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城门紧锁着，城门上的守卫丝毫不敢松懈，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城门外的北齐兵马。

前头赶马的人告诉了守城的人马车里头坐的是谁，出城的目的又是什么。守城之人犹豫了一下，终究是开了门。

若高位者都已经决定投降，他们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若不然，这场仗，到底为了谁而打呢？

城门打开，盯住城门的人立刻折返回去，向在营中的云鹤报告。

云鹤亲自走出了营帐，站在外面，等着那一辆马车朝他而来。

马车停下，车夫给卫昭掀开了车帘。

车夫没有想到，云鹤竟亲自过来，伸出手去，扶了卫昭下车。

卫昭探出头来，正红色的宫装，趁着她芙蓉面庞格外动人。

她看到云鹤，展颜一笑，“云大统领，好久不见。”

云鹤点头，拉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外头冷，随我进帐中吧。”

卫昭也点头。便与云鹤一同进了营帐中。

云鹤屏退所有人，帐中唯独剩了他们二人。

“云大统领你好生威猛，不仅收复了北齐失地，还一路打到了京都城外。父皇母后泉下有知，自会欣慰。北齐百姓，亦不会忘了你的功勋卓著。”

云鹤提了刚烧开的热水，替她泡了一杯茶，递过去，“暖暖身子。茶叶不好，不要介意。”

卫昭道，“行军打仗，云大统领还带着茶叶，真是有雅兴。”

云鹤没有说话。

他没有告诉她，他如今在这城外，迟迟没有进入京都城，不过是在等她而已。那茶，也是为她备着的。

若凭着他的能力，和他底下的将士，以及他手中的城内布防图，打下京都城，不消两个时辰。

只他想着，她会来的。

可她如今来了，言语之间都是生疏，且端着一股架子，将二人隔得很远。这是云鹤不想要的。他亦是心中明白，卫昭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晋国。

“为什么没有称帝？”卫昭抬眼看他，“是觉得光光北齐的江山还觉得不够吗？云大统领可谓是这乱世的枭雄了。”

她话里的冷嘲热讽，云鹤都听出来了。

卫昭从袖中拿出那封降书递给云鹤。

云鹤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炭火中。顷刻间，降书被烧成了灰烬。

卫昭看着那火蹿高了一些，又低了下去。

她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云鹤，道，“信烧了没事，我可以告诉你上面的内容。这是长公主亲笔写的降书。希望你一念之仁，放他们一条生路。”

云鹤冷峻的眸子看着她道，“所以，你今日也是来劝我接受他们的投降？”

卫昭道，“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从这里离开，回到北齐，结束这场战争。”

云鹤的手紧握成拳。

可他一向隐忍，而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他最敬重，最愧对的容华公主。所以他没有爆发。

他的语气压制着，保持着平静，“公主殿下，他们是晋国人。他们当初杀了我们北齐那么多人。这样的血债，难道他们不该还吗？”

卫昭道，“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你们身为将士，战死沙场，这的确是你们的血债。可逆如今挥师而来，也已经杀了他们的将士。这笔血债该清了。杀我们北齐人的不是这些无辜老百姓。而当初阿羡他攻城时，也尽量不伤害任何一个老百姓。这应该你们作为将士的底线。战争，不是你们残害无辜的理由。”

云鹤沉默了。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当初为了北齐能够以身殉国的容华公主，如今竟然在为晋国的人说情。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打回晋国吗？说了所谓的为了北齐而复仇。其实他真正为的不过是她而已。

他为她当初的拒绝而内疚。

他为了她当初的殉国而钦佩惋惜。

他更是为了她如今的处境而心痛。

这才是他收回北齐失地，攻入晋国的缘由。那所谓的江山，于他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他做的这一切，难道换回的是她的心靠向了他们的仇人，他们的敌人吗？

想及此，云鹤冷漠开口，“我若不愿答应他们的投降呢？死到临头，他们做的不过是摇尾乞怜，甚至不惜让你来与我谈判，实则配不上这皇族的身份。死不足惜。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攻城，无需两个时辰，便可直抵皇宫。”

死不足惜让卫昭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烧了起来。

她站起身，看着云鹤，气势逼人，“在你眼中，命如草芥一文不值么？真正从城楼上跳下，才算是保住了一个皇族该有的尊严吗？生而为人，想着活下去，有什么错？这不过是一个最低的要求罢了。”

卫昭顿了一下，又道，“云鹤，你为了今日，已经无所不用其极，连我也算计在内不是么？你先是与云璋骗我入局，最终无法救治七哥，陷我于不仁。如今你打进京都城，让我成了叛国之人，又陷我于不义。你便是将我逼得没有任何退路是不是？”

她到底是知道了。

那份难以启齿的利用，云鹤一直压在心底。可她还是知道了。若她知道，那说明，晋国的这位皇上已经毒发，命不久矣。

“这退路便是北齐。只要将你的身份公诸于世，便不会有人说你是叛国。公主殿下，你与我一同回北齐，你将是北齐的女帝。”

“呵……”卫昭轻笑，“我早与你说过，这女帝并非我所求。你为何与旁人一样，不管我心中所想，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加在我身上？我一直将光复北齐视我我自己的使命，将这些重担放在自己身上。这些年，从未为自己活过。如今北齐已经光复，为什么你还不能放了我呢？”

那凄厉的一声质问，仿佛将云鹤精心营造的东西一下子击碎。

他明明是为了她，要迎她回去，让她拥有她曾经失去的一切。

可如今，她却怪他束住了她，不愿放过她。

云鹤看着卫昭，表情有些痛心，有些茫然，“公主殿下，你难道已经忘了你的身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