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姜玉庭离了乾清宫之后,姜善却独自饮了些酒。又觉得独自饮酒并不痛快,便传人将秦羡请到了宫中。
秦羡进入大殿之时,看了一眼姜善,已经喝得有些微醺,靠在了软榻上。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高海身上,高海朝他微微摇头,便是告知他,他也不知道今日皇上是怎么了。
姜善睁开了眼睛,看到秦羡,便朝他招了手,又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秦爱卿,你过来,来,坐朕身边。”
秦羡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秦羡宠着秦羡,有时会拉着他同塌而眠,这在宫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姜善示意高海替秦羡斟酒,秦羡婉拒,“皇上,臣不饮酒,晚上还得去军中巡视。”
“喝一些也无妨,你的酒量朕也是知道的。”
姜善这般说了,秦羡也不好再拒绝,便任由高海替他斟了酒。
姜善又是几杯酒下肚,对秦羡道,“朕只是今日有些感慨。今日老四进了宫,还带了他的楚王妃,他们给朕带来一个好消息,这楚王妃有喜了。这是好事,他们这一辈中,老四是第一个有孩子的,朕也开始是皇爷爷了。只是这高兴之余,却也有些感伤,仿佛是岁月催人老,朕当年意气风发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转眼间竟然已经是要当皇爷爷的人了。”
高海一边替他斟酒,一边道,“皇上龙体康健,一点也不老。”
姜善横了他一眼,“你这老奴才,朕让你说话了吗?都下去,朕与秦爱卿说会话。”
高海赔笑躬身退了出去。
秦羡看着眼前的酒杯,却没有端起来,抬眸看了姜善道,“高公公说得对,皇上没老。”
姜善笑了一下,叹气道,“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若是小七身子康健,指不定孩子也有了。”
秦羡细想,觉得大约是最近连家人过来,再加上楚王妃怀有身孕的事情,便让姜善有了感慨。那位已故贵妃娘娘的忌日刚过去没多久,姜善他许是一直在念着故人吧。
秦羡并不善言辞,何况姜善身为帝王,缺的也不是一个人的宽慰。所以只除了那句实话,秦羡再无他言。
姜善召他入宫,本也不是为了让他劝导自己。他忽而想起一事,便问道,“此次你攻打北齐长达一年多之久。自你回来之后,也是十分忙碌。朕一直有件事未曾问你,今儿个突然想起来了,便索性问一问吧。”姜善屁股挪着动了动,继续道,“你攻进北齐都城时,见到那位容华公主了吗?朕单单瞧着她的画像,便觉得是惊为天人,只是可惜,没机会见到她本人。”
秦羡自然记得,他第一次见她和最后一次见她都是在城墙之上,那样一个人,无论是世间怎样的男子见到她,但凡长了眼睛,第一感受都是一样的,倾国倾城,举世无双。饶是他这般热血男儿,见了她的倾世容貌,又见了她那般决绝的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他心头被重重的一击,那感觉至今都不曾忘记。
只是这些感受,他不能与帝王说起,只能藏于心底。那是帝王曾经觊觎的女人,不是他能窥视的。
秦羡沉声回道,“见是见了,但她当时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臣见时已是血肉模糊。”
秦羡犹记得,当她从城楼之上跳下之后,都城的百姓无一不震惊不已,大家不约而同的将她围在中间,为她流泪祷告。
相比于那个被世族拥着逃跑的北齐君主,他在心中更钦佩这位甘愿以身殉国的公主。他以为那样一个公主,是被人宠着爱着,过着无比精致华贵的生活,是个不知民间疾苦又十分骄纵的人,可是没想到,她竟然有那样的气节。
秦羡年少成名,是以是个非常骄傲的人。普通的女子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他心中一直以来真心敬着的也不过是自家母亲薛老夫人。可自那一日看容华公主从城楼之下跳下,他便深深将她记住。他心中敬重的女子,从此又多了一人。
可紧紧只是敬重吗?可为何每每回想起那城楼之上的惊鸿一瞥,他身体都有些燥意呢?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
“她竟然甘愿殉国,真是可惜。要是当时秦爱卿你救了她便好了,将她带到晋国来,朕一定会善待她的。”姜善的口气带着深深的遗憾。
这个假如秦羡也曾想过,若真是将她救了,她来到晋国会过得怎么样?秦羡只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想起那一场战事的起因,许是大都以为是因为这位公主而起,这传出去,对晋国而言,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朕听说,她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秦羡点头。那尸首是她命人葬了的,可第二日便听人说尸体不翼而飞了,他过去看,果真是没有了。而那时,竟漫天飘起了大雪。四月的天,漫天飞雪,被当地人传为是他们的公主升仙了。
他是不信这些的,可是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寻根究底,将北齐都城交付给晋国派来的官员,他就得赶着回来。那片土地,许是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踏上了。
“好端端的,尸体竟然不见了,奇哉怪也……”姜善喃喃了几句,抵不住困倦,便撑着面颊睡去了。
秦羡悄然退下,命了高海进殿伺候。
年轻的大统领出了大殿,抬头看了晴空碧天,被姜善那么提起容华公主,他那股燥意又浮了起来。
——
姜安身子毕竟不好,几人早早回去,姜舒命着南音侍奉姜安先去歇着了。
她看着姜安回了房中,转身便看到连祁正瞧着她。姜舒会意,便对王澈道,“我与舅舅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去歇着吧。”
王澈点点头,便先回房了。
连祁与姜舒朝正堂而去,一边走,姜舒问道,“舅舅可是要与我说今日魏芙之事?”
说起这般正经的事情,姜舒便没了先前那般娇憨的模样,俨然又是大公主的样子。连祁点点头,随即两人进了正堂,皆坐下,姜舒让西瑶去泡茶。
连祁是个急性子,直接问道,“我知你的心思,想让魏芙做安儿的妻子,可是这事,许是有些难度。我方才听你说,那魏芙是丞相魏延之女。有关魏延我也是有所耳闻,他膝下二子一女,这女儿是老小,养的十分娇贵,简直被他疼在了心尖上。这些年,估计巴着要去当他上门女婿的人将他家门槛都快踏破了,可他一个也没同意。他这女儿我瞧着也不算小了吧。”
姜舒点点头道,“我算了一下,她今年应当是有十七了。舅舅先不要管此事有没有难度,你且说说看着那姑娘如何?”
连祁道,“夸她的话安儿已经说过了,给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有些聪明劲儿,但也不娇纵,这样的人陪在安儿身边倒也是好的。”
正在此时,西瑶奉茶上来,姜舒便招呼连祁用了茶,这才继续说道,“我与舅舅的想法是一样的,魏芙看着与小七十分登对。若是二人能结为夫妻,也算了了一桩大事了。”
魏延将茶杯放下,说道,“舒儿,你可是打了别的主意?不光光只是看中魏芙这个姑娘了吧?”
连祁是自己家人,姜舒信任他比信任自己的父皇更甚。她也不瞒着连祁,坦言道,“我的确看中的不仅仅是她本人,还有的是她背后的家族。”
连祁认真听着姜舒继续说下去。
“魏延身为二朝丞相,依然能保住自己,可见是深谙为官之道的。朝廷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但也听闻,魏延之人不畏强权,有些诡诈,偏生还没有把柄让人揪住,即便是在当年惨烈的夺嫡之争之中,他亦能保持中立。是以父皇登基之后并没有将他的官职撤下。舅舅,父皇还是盛年,定当会保着小七平安无事。可若哪一日……”姜舒没有将那句话说完,她知道连祁是能明白的。
停顿了一下,她又继续说道,“到那一日太子登了大宝,难免不对小七动手。魏延的两个儿子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是有些才能的,在他们二人手里,想必魏家不会衰败。他们又只有这一个妹妹,想必是不会对小七放手不管的。”
见姜舒有些庸人自扰,连祁宽慰道,“你这是想的太远了。且不说你那父皇还正值壮年,就算是我连家,也是能保着安儿一世无忧的。更何况他还有你这个姐姐,你不仅是个大公主,也还是他王家的儿媳妇。我虽不喜欢这些世族宗亲,可日后安儿能仰仗,我的看法便也不重要了。”
姜舒面有愁容,沉默半晌这才道,“舅舅,连家再有钱,与这权势比起来,便显得脆弱,若不然当年母妃她也不会那般惨死。”
谈及往事,连祁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悲痛起来。
姜舒又道,“你也看到了,我没有为王家生下一男半女,久而久之,自然在王家说不上话。哪一日父皇不在,我这大公主便再也无权无势了。到那时候,又如何能保住安儿?”
姜舒这一番思量也不是没有道理,连祁看着她,也不过比着姜安大了几岁,却像是长辈一般替他劳心劳力。可怜她其实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女子,本应该有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本应该也有儿女膝下打闹嬉戏,都是为了姜安,她这个姐姐比着老母亲都不差分毫。
连祁看着姜舒道,“这个事你一人这么想也不行,也要看那魏延家,以及安儿的意思,这两边有一边不同意,便办不下去。此事暂且不说,我眼下也有件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好事的事要与你说,我这憋了一路了,安儿一直在,我又不便开口。”
“舅舅要说什么事?可是有关小七的身子?”
连祁忙赞道,“你这聪慧劲儿,感觉什么都瞒不住你。”
连祁喝了一口茶,说道,“这一年来,你舅舅我跑的地方不少,然后终于打听到了一个神医,或许会解这虞美人的毒。”
姜舒为之一振,立刻道,“此人在何处?无论付出什么,我都要将他请过来替小七看看。”
连祁摆手,“你莫要着急。若真的被我寻到他,我就是绑,或者倾尽连家所有家财也会将他请来的。这便是我没有在安儿跟前提起的原因,怕他又要失望。”
姜舒脸上也难掩失望之色。
连祁瞧了她的神色忙道,“你也别泄气,我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打听到那位神医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北齐的皇宫,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之后,再没有他的消息。我便一路北上又去了北齐旧城,四处打听之下,也没什么进展。北齐皇宫里的人早在那一日几乎都被秦羡带过去的人杀得差不多了。然后还有一拨人逃到了鹰嘴岩那边,我已经派了人过去了,但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有消息传来。”
姜舒自我安慰道,“这总比什么都没发现好,总算是知道有个神医能救小七。到时候,就算是把天下翻个底朝天,也是要找出来的。舅舅,我想将此事告知父皇,我听闻北齐求和的队伍正在来的路上,这其中也许会有人知道此事。而且也可以让父皇那里下令在晋国境内寻找,那神医如今在我晋国境内也不一定。”
“此事你自己做主。不过你那父皇还算对安儿有心,想必会尽心。”
姜舒点头,又问道,“舅舅可打听到这神医叫什么名字?”
连祁回道,“叫云璋。云之一姓先前也是北齐的大姓,后来因为都城混乱,那一脉好像都被杀尽了。我四处打听了一下,竟没有人知道有云璋这一个人。”
姜舒认真听着,暗自思忖,但愿这次的希望不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