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张院长,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那位杨美兰同志,她是军嫂,丈夫是咱们卫戍区的一个营长,今年刚随军的,”米阳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又对杨美兰说,“嫂子,这位是咱们区福利院的张院长,你们聊聊吧。”
张院长微笑着伸出了手,“小杨同志你好,欢迎!”杨美兰愣了一下赶紧伸手,又想起什么似的先把手在衣襟儿上擦了擦,才红着脸跟张院长握手,然后低头嗫嚅着说了一句,“嗯……”
一旁拿着大帽子扇风顺带调整呼吸的米阳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刚才接到杨美兰的电话他立刻请假赶了过来。今天高海河和福利院约好了大家见一面,互相看看合不合适,可没成想,昨晚他接到了命令第二天一早就得出外学习。军令自然不可改,跟福利院再约时间也不太合适,杨美玉这段日子倒是把周围的地理环境摸了个透,可她上班了,话又说回来,她就是没上班,也甭想指望上她。
本来高海河想要拜托哪位路熟的嫂子或者小战士带着媳妇去,杨美兰却死活不愿意,她生怕如果这事儿弄不成,再让人看了笑话去。她不愿意又不敢直说,低着头抠手指头,高海河问她到底什么想法儿她就是不吭声,弄的高海河彻底没了脾气。
最后高海河只能拿出当年在军校考图上作业的精神头儿来,趴在写字台上给她写地址电话联系人并画了一个详尽无比的路线图。第二天虽然不放心,但只能咬牙上车走了,临上车前高海河突然想起米阳,就扒着车窗把米阳的手机告诉了妻子,如果有万一,就找这个警察!毕竟是“熟人”,真有个什么事儿人家能帮忙。
目送着丈夫的车远去,杨美兰赶紧转身往大门外走,她生怕周围几个军嫂过来跟她搭话。她们都是随军好几年的人了,有工作的,也有在家看孩子的,甭管从哪儿来的,生活习惯,言谈举止都像个“北京人”了。
刚来那段日子杨美兰也曾遵照丈夫的吩咐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只是那些军嫂聊的话题她都插不上话儿,自身口音又重,人家虽然没有当面嘲笑,可因为自卑所以自尊心更强的杨美兰却再也不肯出门“交际”。忙于工作的高海河也只是因为妻子天生腼腆,就随她去了。
杨美兰一路按照丈夫给的地址去福利院面试,可没想到中途公共汽车发动机出了问题,油门踩得轰轰的车就是不走,么么了还是趴窝了,售票员只能让所有人下车,凭票坐下一趟。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这下一趟车是死活不来,眼瞅着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慌了神儿的杨美兰只能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路人打听还有没有其他公车去目的地。
那老大爷倒是挺热心肠儿的,一看高海河的“作战图”,先“嚯”了一声,然后就噼里啪啦的一通指示,该坐哪路车,在哪站倒,然后往哪儿走……可这老爷子语速很快,那些陌生的站名地名再加上北京话里特有的儿话音,让杨美兰听了个似懂非懂。
本来就怕跟生人打交道,听不清问多了又怕被人嘲笑是老外地,原本就是鼓起所有勇气问路的杨美兰只能讪讪地跟人老大爷道了声谢,就挤上了她还算听明白了的503路汽车。一路上杨美兰竖着耳朵听报站,好不容易听见一个跟那老大爷发音差不多的站名儿,她赶紧挤下了车。
可下车一看周围,她立刻就傻了眼,老大爷提过的那两个标志性建筑物连半个都没有。周围匆忙走过的行人,没有一个人在乎这个紧抱着皮包,仓惶四顾的女人,杨美兰当时就想蹲在地上哭。
来过北京的都知道,北京公共汽车站间隔大,区县的更大,要是您来问路,某当地人告诉你不远,就一站地的路,您可千万别以为就是100米,一般都是一里地起步。杨美兰站名没听错,可这是xxx东站,她应该在西站下车才对,里外里就出去了小一公里,能找着标志物才怪了。
好在高海河临上车前那番嘱咐她还是牢牢记在了心里,捏在手心里那张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纸条发挥了最后的作用……然后,正在跟公鸡中的战斗机战斗的米阳,就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地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面红耳赤声如蚊蚋的杨美兰很艰难地应付着张院长的“闲聊”,米阳在心里直犯嘀咕。看着高海河那利落爽朗的样子,怎么娶了这么一个,怎么说呢,也不是说难看或者不好,就是有点上不得台面的……“哇!”一声啼哭打断了米阳的胡思乱想,他扭头一看,黄老师抱着个婴儿走了出来,怀里的娃娃大声地哭着,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院长,你说这爱家……”她话未说完,一抬头看见米阳,“哟,大米来啦……喔,好了,好了,不哭了啊,爱家乖乖,”黄老师急匆匆地打了个招呼,又赶紧地去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哄着她。
米阳伸头看了一眼,那孩子哭的小脸儿通红,鼻涕糊着嘴巴,米警官顿时觉得喉咙发紧,很敬畏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夜的“噩梦”他记忆犹新啊。
这边的黄老师无奈地说,“院长,这孩子老哭可怎么得了?离不开人,可我那儿还一帮孩子要管呢。”张院长本想伸手接过孩子,不经意间看见杨美兰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孩子,她心思一转,笑问,“小杨同志,刚才好像你说你还没孩子,那你有带孩子的经验吗?”
杨美兰用力地点头,那个时候在老家没事儿干,亲戚的娃娃都帮着照看过。张院长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示意黄老师把孩子交给杨美兰,黄老师自然照办,杨美兰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个孩子。说来也怪,也许是这孩子哭累了,一被抱进杨美兰的臂弯,她竟然不哭了,只是轻轻的抽噎着。
那软软的,小小的身子一入手,杨美兰心跳登时开始加速,她低头和小婴儿对视着,孩子被泪水浸润过的眸子越发显得乌溜溜的,她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人,杨美兰忽然间心软的就如烂泥一般,再也不想松开手。“乖啊,真是个乖娃儿,来,娘娘给擦下,轻轻地喔,哎,真好……”杨美兰轻柔地用手背把孩子嘴边粘到的鼻涕给抹了抹,丝毫也不嫌弃。
饱经阅历的张院长看着杨美兰温柔的神色微微一笑,她那是毫不作伪的,发自内心的母性。虽然之前杨美兰一副唯唯诺诺,话不成句的样子并不让人欣赏,但是现在,张院长对她非常满意。这里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演说家,这里需要的是一颗柔软包容的心。
米阳则是有些吃惊地看着杨美兰的一举一动,原来她也会说这么多话,而且一举一动都透着女性的温柔。米阳自嘲地挠了挠头,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看来自己也是一俗人。“滴滴”短信声响起,米阳掏出手机一看,是韦晶的,忍不住一笑,往旁边走了几步给韦晶回电话。
“你在哪儿呢?”韦晶劈头就问。“福利院啊”米阳回答。“你又去看爱家了?”电话这边的韦晶啃着鸭梨问,这事儿米阳跟她提过。“嗨,我说那边那大漏勺,你下巴汤儿都快滴到我沙发上了,”坐在一旁的陶香直翻白眼儿,先拿脚踢了韦晶一下,然后才扯了几张面巾纸塞了过去,韦晶呵呵笑着接过来擦了擦。
“你在哪儿呢?”米阳听见电话那边有人就问,“桃子家啊,今天我不是补休吗,桃子从欧洲回来了,我来找她一起去吃晚饭,问你去不去?”韦晶笑嘻嘻地说。这两天她心情着实不错,前一段时间为了个大case忙得脚巴丫子朝天,现在合同拿下,老板大发慈悲,除了额外发了奖金,还让大家轮流补休几天。按照亚君的说法,进bm公司三年了,第一次见到给做馒头的发奖金,怎么就让你赶上了?!
“哟嗬,怎么想起我来了,要是让我付钱我可不去!”米阳跟她逗。一旁笑眯眯听着的陶香凑了上去,“米大警官,给个面子吧。”“哟,你陶大美人亲自邀请,那是一定要出席的,不过这几天所里确实太忙,你们先去吃,告诉我个地方儿,回头我找你们去!”米阳跟陶香因为韦晶的关系也不错,属于还能开开玩笑那个阶段的。
韦晶曾问过米阳为什么不追求陶香,男人不是都喜欢美女吗?米阳说是啊,男人是喜欢美女,可男人不一定都娶美女,你不知道有时候女人会让男人没自信吗?韦晶说是吗?可我看你挺有自信的啊。米阳说是啊,没自信的时候看看你,我立刻信心满满!韦晶说我大嘴巴抽你个信心满满!
陶香笑说了句好呀,就坐了回去,这边韦晶酸不溜丢地说,“一说美女邀请您都激动了吧?腿都软了吧?”“那是,不光激动腿软,让我付钱都认了!”米阳笑说,然后就听见“e嚓“一声,电话给挂了,米阳哧哧笑着,心情很好的冲正对他招手的张院长走了过去。
“我说你俩都几岁了,还一天到晚的穷逗,打我认识你俩就闹,闹到现在!”陶香摇头说。韦晶一撇嘴,“谁让他嘴欠!”陶香好笑地说,“我看你俩半斤八两!”韦晶扑上去拧她,“你敢说我嘴欠!”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俩人折腾了一会儿才分开,陶香拢着头发问,“你最近干的怎么样,还顺心吗?”瘫在沙发上的韦晶说,“不就那样!”陶香一笑,“哟,又不是你排除万难就想当白领的时候,外企,白领!”她夸张地学着韦晶当初羡慕万分的口气。
韦晶却不像她预想的那样,跳起来跟她闹,而是特有感触的,带了点忧郁地叹了口气,“在bm这段时间,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厕所装修的再豪华,它还是厕所!哪儿上不是上啊,干嘛非去那儿蹲着呢。”“噗!”陶香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边咳嗽边笑。
“行了,不说这个了,一说我就烦,我现在是能干多久干多久,最起码有一个好的background,以后换工作的时候有优势,”韦晶耸耸肩。陶香先点点头,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你现在说话也中英文夹杂了,真白领!”韦晶一斜眼,“你恶心我呢是吧?”
陶香赶紧摆摆手,“岂敢岂敢,对了,刚才你跟米阳说什么爱家的?他要去爱家买家具?”韦晶哧的一乐,“哪儿跟哪儿呀,是米阳他们派出所捡了个孩子送福利院了,取名叫爱家,不是爱家家居!因为是国家开的,所以一般名字都是爱国,爱党,爱人民的。”
“原来如此,这孩子肯定有毛病吧?”陶香一耸肩。“米阳说没有,不过是个女孩儿,哼,大概是重男轻女的超生游击队干的吧,造孽啊!”韦晶啧啧有声。
话音未落,韦晶的电话响了起来,“老娘?找我啥事儿?啊?不是吧,我这儿都约好了……喔,行吧,那我跟人说一声,在哪儿啊,知道了,放心吧,我先去取办,甭管了,嗯,拜了啊。”
放下电话韦晶还没开口,陶香先问,“阿姨找你有事儿,不能吃饭了?”“嗯,我老爸的退休正式批下来了,我妈说出去吃个饭,宽宽他的心,正好今天我妈也第一个月发工资!”韦晶挠了挠头,“桃子,对不起啊,改天我再请你!我还得去趟北京银行,给我爸办个存折,交社保什么的。”
陶香用手指了韦晶脑门一下,“你跟我还来这一套,现在就走?那我给你带的东西别忘了!”韦晶嘿嘿一笑,“这个绝对忘不了,您放心!”“德行!”陶香笑嗔了一句,转身帮韦晶收拾袋子。
等韦晶呼哧带喘的赶到饭馆的时候,韦妈妈早就到了,小肥羊火锅汤汁翻滚,香味扑鼻。“咦?我爸呢?妈你可真行,自己一人就招呼上了?”韦晶一屁股坐了下来,倒了杯可乐咕嘟咕嘟地喝着。韦妈妈横了她一眼,“你爸去厕所了,我们等你半天了,那服务员老围着我们转,只能先点了,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去了?”
“还不是您非让我去银行,排队就排了一个多钟头,中国的银行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效率,那速度,我没在那儿过夜已经算快的了!”韦晶没好气地说。韦妈妈忍不住笑了,又问,“你那口袋里是什么?又买衣服了,净瞎花钱!”
韦晶做无奈状,“哎哟我的妈,麻烦您看清楚了再数落我成吗,这是人陶香从国外给我带的化妆品和礼物,不要钱的,本来说好跟他们吃饭的,您又非说今天要出来吃,害得我食言。”韦妈妈眼睛一瞪,“你朋友重要还是你爸重要啊?”
“啧,我不就这么一说,您怎么还上纲上线,挑拨离间啊,不说这个了,您看,这腰包好看吧,名牌!我一直想买一个,出去玩时比较方便,”韦晶掏出一个小包来给老娘炫耀。韦妈妈接过去仔细看了看,“是不错,一看就是好东西,系腰上的?”“是啊,腰包不系腰上系哪儿啊,”韦晶笑说。
韦妈妈把腰包翻过来覆过去的又看了看,“不是吧,这带子也忒短了!就你腰上那堆肉,系的上吗?”韦晶接过来一看,还真是不长,当时走得急,在陶香家里也没来得及试,就都塞袋子里了。
韦晶开始尝试把腰包往身上系,“怎么可能系不上,嘶!”她一边憋气,一边用力扣,费了半天劲儿还是不行。韦妈妈看不下去了,“过来,我帮你弄!”娘俩齐心合力,“吸气!坚持住……成了!”韦妈妈长出了一口气,可算系上了,而韦晶根本不敢大喘气,生怕一用力,那腰包就能嘣到锅里给涮了。
韦妈妈左右打量了一下,那腰包紧紧的贴在韦晶小腹上,扁扁平平的,她怀疑地问,“我说你这包里连空气都装不下了,还能装什么呀?”韦晶兀自嘴硬,“刚开始这带子肯定紧,用几次自然就松了!”心里却也嘀咕,难道腰包是按照陶香的腰围买的?那也紧了点儿吧。
在家做了一盘子意大利面,正准备享用的陶香无意间发现沙发上犄角里夹了个小塑料袋。放下手里的盘子往沙发里一掏,“这个韦晶,怎么把加长用的带子给落下了,马马虎虎的……”她顺手拿起手机给韦晶发短信让她回头来取。
这个时候正好韦爸爸回来,一见女儿自然高兴,“闺女来了,怎么不坐下吃啊?”被勒的有点上不来气的韦晶辛苦地一笑,还没开口,正准备坐下的韦爸爸一眼就看见了女儿腹部那个勒得紧紧的红色腰包,他一愣,然后问韦晶,“这是新出的505神功元气袋吗?你买它干嘛?”
“老爸你可真行,人家法国名师设计的腰包在你眼里就跟505是一个等级的,”韦晶没好气地说。一旁的韦妈妈快笑死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也不能怪你爸,谁让你那腰胖的系腰包跟系红腰带似的!”
一旁的韦爸爸拿着韦晶解下来的腰包翻看着,顺嘴问,“这包挺贵的吧?怎么也得小三百吧?”韦晶特崩溃地叹了口气,“牛嚼牡丹啊……”然后说了个数字,韦爸爸吃惊的张大了嘴,“不是吧?就这么一小玩意儿?”“就是,你以为现在这小年轻钱都花哪儿去了,”韦妈妈见怪不怪地说。
啧啧有声的韦爸爸忍不住摇头,“好嘛,这价钱能买多少个面口袋啊,还比这能装。”“切,老爸,那面口袋能系腰上吗?”韦晶瞪了一眼自己老爹,一把把腰包抢回来往袋子里塞。韦妈妈夹了一筷子金针菇给自己老头,又跟他笑说,“还别说,你闺女那腰系面口袋肯定没问题,够粗!”说完夫妻俩都笑了起来。
韦晶正要愤而反驳的时候手机响了,正是陶香让她回头去取袋子的那个短信。韦晶立刻得意洋洋地把手机递到父母面前,“看看,看看,不是咱腰粗,是那带子有问题!”
韦妈妈扫了一眼那短信,“不是就不是呗,话又说回来,一天到晚稀里马虎,丢三落四的你还挺得意的是吧?韦晶?我说话呢你听见没有?”韦妈妈发现女儿手里举着手机,人却扭着头看向窗外。她拍了一下韦晶的手,“看什么呢?回头手机再掉锅里!”
“啊?妈,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韦晶回过神来,匆匆说了一句就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哎哎?!你去哪儿啊?”韦妈妈叫了一嗓子,然后推了韦爸爸一把,“韦晶她怎么了?”
韦爸爸没说话,只转头看着窗外,韦晶正穿过饭馆门前的小马路往对面跑。街边的路灯不算亮,好在离得不远,能看出一个男人正扶着一棵树好像在呕吐,韦妈妈看女儿朝他跑了过去。
夫妻俩面面相觑,同时发问,“那谁啊?你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