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营房马路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空地上有的兵在打篮球,还有其他战士在打羽毛球乒乓球什么的,既热闹又井然有序。刚从团部卫生所回来的高海河不时地向对他敬礼的士兵们还礼。
忙碌了大半天终于回到了办公室,高海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神色难掩疲惫,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今天还真是“热闹”的一天,尤其是下午闹的那一出,真是让人尴尬到了极点。
妻子和小姨子随便闯红灯不说,还为丢了几百块钱,愣是把两个车主闹到了派出所。当时还死也不跟人警察说丢了多少,非等自己来了才肯说,说是怕警察偏心眼,坑外地人。
其实要不是人家反应及时踩了刹车,她们俩可就不是因为躲避崴了脚蹭破皮那么简单了。再说钱丢了未必就是在那儿丢的,就算是,当时围着看热闹的人那么多,保不齐里面就有小偷,关人家车主什么事儿呀。
一想起那两个车主的神色,高海河就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那个胖子还说什么,你们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嘛,人交警都说了没我们什么错,要不是这女的没完没了,我们哪至于浪费这么多时间,你说浪费就浪费吧,才为了区区五百块,你知道我一小时值多少五百啊?
那个漂亮女孩儿则直接掏了五百块放在桌上,淡淡地说了句,这样我可以走了吧。要不是妻子看懂了自己的愤怒扯住了美玉,看见她还想伸手去拿的时候,自己真的很想……唉,高海河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老高,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刚才碰见司务长说你媳妇下午就来了!”教导员老白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揉着太阳穴的高海河一扭头,就看见去团部开会的老白抱着一摞子材料正费劲巴拉地往屋里拱,他赶紧起身过去帮忙。
“这都啥呀?”高海河把书放在了桌上,顺手翻了一下,“三个代表的学习材料,回头先组织各连排主官们学习,然后再传达给战士们,”老白一边拿帽子扇风一边说。“喔,你今天学习的成果怎么样啊?”高海河顺手把自己的大不锈钢杯子递了过去。
老白接过去就是一阵牛饮,喊了声痛快之后伸手抹抹嘴巴正要回答,突然想起之前的问题来,“哎我说,差点被你绕走,你怎么还不回家,这好不容易媳妇儿来了,不赶紧回家亲热去,窝这儿干吗?”高海河一笑,“傍晚的时候二连一个战士从器械上跌下来了,我跟去医院看看。”
“是吗?严重吗?”老白赶紧问。“没啥大事儿,腕骨挫伤,养养就好了,”高海河说。“呼……”老白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现在团里最怕出事故,上个月三营那个兵出事儿还没掰哧清楚呢,回头得给下面再强调一下,课余时间玩器械也要有度!安全第一!”高海河点头赞同。
“行了,这都不要紧,你赶快回去吧,别让人弟妹等急了!”老白挤眉弄眼,一脸的坏笑。高海河一哂,“都老夫老妻了,没什么急的!”老白一瞪眼,“胡扯!你们一年没见了,你不急?就算你不急,弟妹还急呢,快走快走!”高海河只能笑笑抓起帽子往外走。
出了屋门还没走几步,老白又伸出头来喊,“晚上动静小点,小心那帮坏小子听房!”营部的小兵们都吃吃偷笑了起来,高海河尴尬地冲老白挥了挥拳头,又瞪了那些兵一眼,这才大步走了。
“姐,这部队的房子比咱老家的也没好多少啊!”杨美玉坐在桌子边嗑瓜子,杨美兰则拿着个鞋垫儿坐在床边纳着,她们被安置在了招待所。听妹妹这么说,杨美兰抬头微笑着说,“俺觉得挺好的。”杨美玉一撇嘴正想说话,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她兴奋地站起来,“姐夫,你回……”话没说完,就发现进来的是个女人。
“哟,都在啊,你就是高家弟妹吧?”那个女人笑容声音都爽朗,口音是带了点东北腔的普通话,个子不高,身材倒挺丰满的,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脑后盘着一个发髻。屋子里就俩女人,一个看着就很年轻,所以她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年长些杨美兰的身上。
“是,我是,”杨美兰赶紧站了起来,那女人几步走了过来,把手里的东西一放,然后拉住杨美兰的手笑说,“我们那口子是营部教导员,跟你们家高海河是搭档,我姓刘,听人说你来了,我就过来看看,小高还没回来吧?我家那口子也没呢,他们当兵的就这样,每天不忙到三经半夜的不算完,”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之后,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这是些樱桃,北京西山这边的最好吃,新鲜着呢!”
“谢谢您,谢谢您,”不善言辞的杨美兰只会一个劲儿的道谢,红着脸,有些手足无措。倒是一旁的杨美玉拿出一个用手搓了搓放进嘴里,咂巴了两下就笑说,“姐,真的挺甜,你尝尝!”她又抓了两个想递给杨美兰。
“小妹!”杨美兰觉得有些不合适,刘大姐倒是一笑,“这是你妹妹呀?多大了,长的挺水灵的嘛!”杨美玉甜甜地叫了一声,“刘大姐你好,今年六月就二十了。”刘大姐连连点头,“好,这年轻就是好。”“瞧您说的,你也年轻啊,今年有二十五了吧?”杨美玉歪头打量着说。
刘大姐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姑娘真会说话,二十五?我都快三十五了!”杨美玉表情惊讶地说,“真不像!要不说您们这些城里人就是会保,对,保养!不像我们这些乡下人。”这话说的刘大姐越发高兴,杨美兰也紧张地跟着笑。
刘大姐也是随军来的,老家在延吉一个小镇子上,镇上的人都知道她男人在北京当军官。在老家那边能嫁给军官的就不多,能随军来北京这样大城市的就她一个,因此她在老家那边是很被人羡慕的,父母脸上也有光,张口闭口都说我姑娘那可是北京城的城里人,部队每月还给发工资呢!
杨美兰生性内向,见了外人就不爱说话,可这会儿丈夫同事的妻子来了,她生怕言行有差,丢了丈夫的脸,因此只能找机会不熟练的客气着,“大姐,您请坐,我给您倒水。”刘大姐转身刚坐下,杨美玉就机灵地捧出一大把花生,“大姐你尝尝,俺们老家带来的,可脆香呢。”刘大姐欣然接过,
看她和小妹聊的热闹,杨美兰无声地放下了水杯之后,就安静地继续坐在床边纳鞋垫。突然听刘大姐问她,“听我们家老白说,小高提副营也有些日子了,你们怎么才过来啊?”“喔,家里有事儿走不开,”杨美兰微笑着回答。
刘大姐又问,“那你们两地分居多久了?”“五年了,”杨美兰答道。“唉,当初我也是熬了七八年才随的军,赶上八年抗战了!”刘大姐摇头说,“嫁给他们当兵就是这点不好,级别不够,你就别想跟着走,一年只能见一次。女的就只能在家干耗,男的那心里跟猫抓的似的,也只能忍着!”“咯咯!”杨美玉笑了起来,“俺姐还不想来呢,怕影响俺姐夫!”杨美兰则头压得更低了,只是脖根儿都红了
磕花生到口渴的刘大姐拿起杯子喝了几口又说,“妹子,不是我说,你来就对了,你们家高海河不到三十就提了副营,听我们老白说,领导可欣赏他了,长得也俊,身条儿又好!这可是北京,不是你老家那小地方,那漂亮丫头多了去了,”说到这儿,她压低了声音做神秘状,“咱们部队里有好几个军官都是调过来之后离的婚!”
“啊!”杨美兰轻叫了一声,好像扎到了手,她把手指塞进了嘴里轻轻吸吮着。“哟,没事儿吧?”刘大姐探起身子问。杨美兰连连摇头,杨美玉倒没放在心上,她关注的是方才说的离婚的事儿,“不是说那个军婚要,要保护吗?咋能说离就离呢?”
刘大姐一笑,那笑容包含了很多难以言喻的意味,居高临下,不屑,觉得问这个问题的人很傻很可怜......“保护不假,你也得分什么事儿啊!人家就说没感情了,闹到最后,至多把那身军装给他扒了,正好,人转业就留在北京了!”杨美兰咬着嘴唇没说话,杨美玉转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你们家小高可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这男人就得看紧一点,那句老话听过没有?”看着两姐妹都特认真地听她说话,刘大姐很满意,她跟传道似的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就是夫,出了一丈,他指不定就是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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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一会儿早点休息吧,今天累坏了吧?”高海河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毛巾边擦脸边说。杨美兰轻轻摇了摇头,“俺不累,”说完弯腰把脸盆从洗漱架上拿了起来想把水倒了,高海河赶紧伸手去接,“我来!”杨美兰一个轻巧地转身躲开。
高海河习惯性的先把毛巾叠整齐之后再挂在架子上,再回头,杨美兰已经把一杯晾好的白开水放在了桌上,冲他羞涩一笑,又坐回了床边低头搓弄衣角。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高海河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好像比步战车的轰鸣声还大,有些别扭的他端起水杯想找个凳子坐下,却发现唯一的凳子被一个大编织袋占据了。杨美兰没说话,却抬身往旁边让了一让,高海河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了她身旁,两个人之间隔着不到一掌宽的距离。
“咕嘟咕嘟”先喝了两口水,高海河微笑着说,“真好喝,我半天没喝水了,谢谢。”杨美兰微嗔道,“你跟俺客气什么。”高海河一笑没说什么,两人之间又有点冷场。结婚快六年了,两个人实打实相处的日子加起来还没有六个月,妻子又内向,每次两个人初见面都有些尴尬,真像歌里唱的那样,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又不是外头,你坐的那么挺,多累啊,”杨美兰小声地说,高海河稍稍松了下腰,“习惯了,再说我们平时都不坐床,有点别扭,对了,小妹怎么也来了,你电话里没说啊。”
“她初中毕业都两年了,也没找到啥合适的工作,她又不愿意下地,这回俺能跟你来部队了,爹说北京大地方,你又是军官,让她出来开开眼,咱们能照应着点,我想着最好能帮她找份工,表叔家的二姑娘就在北京干活,去年捎回来两万块钱,家里新瓦房都起来了,”杨美兰低头说。
高海河眉头不禁一皱,不用问,妻子虽然说是自己想给妹妹找工作什么的,但那肯定是老丈人的意思。说什么堂叔家盖新房,其实是在暗示自己平时给的钱太少,可自己一个军官能挣多少钱,每个月三分之二都寄回给妻子了,好在吃穿住行部队都管,留个买牙膏肥皂还有书的钱也就够了。
见丈夫不说话,杨美兰偷偷抬眼打量了他一下,她知道自己的亲爹有多难缠,可这话要是自己不说,回头老爷子肯定会写信或者打电话亲自跟丈夫说,到时候那话肯定更难听。
“知道了,先让小妹在北京玩玩吧,有什么事情过后再说,”丈夫的声音打断了杨美兰的思绪,她赶紧点点头,“都听你的。”高海河一想起老丈人那张干瘦的脸心里就觉得堵的慌,父亲是天津的下乡知青,在那山沟里窝了半辈子而没有机会回城,因此给唯一的儿子取名海河,以怀念故乡。
父亲在一次生产队劳作事故中去世,而体弱多病的母亲也在自己考上军校那年就随父亲而去了。现在的老丈人是当年的村部会计,不论是自己当兵还是帮忙照顾身体虚弱的母亲,他都起了很大的作用,虽然,他没有白帮忙。
想到这儿,高海河一阵烦躁直冲脑门,“好了,时间不早了,休息吧。”他站起身来脱衣服,恨不能把那些个烦心事儿也像脱衣服一样,扒个精光。可脱到一半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光他一个人,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妻子,杨美兰背着他迅速把被子打开,钻了进去活动了几下,然后脱下的衣裤就被她轻轻地放在了被子外面。接着她翻了个身面朝墙,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可耳根子却是遮不住的通红。
高海河尴尬地咽了口吐沫,一咬牙,他飞快地脱掉了外衣,关灯,上床。屋里顿时一片黢黑,高海河微微松了口气,黑暗可以掩盖很多东西,最起码现在自己不用考虑要摆什么表情才合适。
说尴尬也好,说别扭也好,高海河暂时没有钻入妻子被窝的打算,反正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天气很暖和,就算是不盖被他一样可以睡一觉。高海河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就像往常那样赶紧入睡。可还没等他给自己催眠成功,一阵悉索声传来,高海河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然后就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身体靠了过来,他不禁有些吃惊。
杨美兰和他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害羞的个性似乎已经渗入骨髓,虽然做夫妻已久,但她从没有主动求欢过。一时有些糊涂的高海河突然发现妻子正抓着他的手往那边扯,惊讶之下他条件反射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理智立刻阻止了他,自己的手慢慢落在了一片绵软温热之中。
高海河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妻子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砰,砰......”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之后,高海河做了一个深呼吸,一个翻身压了过去。正在为自己的举动羞愧又紧张的杨美兰顿时松了口气,那种难堪的感觉也在丈夫的火热体温中烟消云散了。
今天外头想要听房的人都已经被体贴的老白给赶走了,可就算不走他们也会大失所望的。因为还没有五分钟,屋里的灯就亮了,高海河用紧急集合的速度从床上窜了起来,他按照妻子的习惯飞快地从包里找到了药,然后给送了过去,“美兰,张嘴,快把药吃了!”
就着之前那半杯凉水,杨美兰勉强把药吃了进去,高海河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手轻捏着她的下巴,以免因为抽搐而咬到舌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杨美兰平静了下来,身体神经质的抽动也停止了,高海河这才松开了手,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杨美兰愣愣地看了丈夫一会儿,突然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埋头到被子里开始哭了起来。几乎听不到她的哭声,却能看见她细瘦肩膀的剧烈抖动。高海河本想劝一声别哭了,以防情绪激动又犯病,可现在这么说,无疑是对妻子的再一次伤害,他只能无言地用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肩安慰着她。
隔壁的杨美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站起身来,虽然部队招待所的墙壁很薄,可是姐姐姐夫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偷听起来也挺费劲的,可刚才姐夫喊的那句吃药什么的自己可是听清的真真的。
她踮着脚悄声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临行前老爹的话又一次响了起来,“你姐姐那羊角疯的毛病可能是治不好了,成亲这么多年,她也没能生个娃,现在你姐夫去北京当官了,可不能让他借由头甩了咱,爹可就指望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