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不对!又有人来了!”
“这次是谁?”
“他们手里没有肃山刀,是普通的百姓!”
“来的人好多!”
“难道是已经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所以过来闹事的吗?”
“不对!这些百姓怎么看起来一个个都不对劲?”
“他们脸上的神情怎么没有多少愤怒?”
“怎么他们看起来竟然也像是那些肃山军的老卒一样?”
“快看!看他们手里!”
“他们手里怎么都提着一个布袋?那布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探子们惊讶的看着事情的走向逐渐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看着不远处汇聚而来的百姓。
犹如潮水一般。
百姓们毕竟不懂行伍,不懂队列。
看起来只是一片乱糟糟的乌合之众。
可不知为何,在这些探子的鼻子里,他们却好像嗅到了一种百战老兵的味道。
“这些百姓……”
他们疑惑着。
远远的看着百姓们将那座用布袋组成的小山堆的越来越高。
直到最后,有些布袋不可避免的散落开来,露出里面那沉甸甸的金银。
“怎么可能!?”
“疯了!”
“这些百姓,他们都是疯了吗!”
探子们根本不用多想便都已经察觉到了那些百姓们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
“这些该死的疯子竟然明知道洪烈将军的计策已经被否决了,可他们却还……”
“却还自发的将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他们这是在找死啊!”
所有的探子看着面前这一幕,全都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等不服将军你让侯爷留在关内与我们一通赴死!”
“我等不服!”
“对,不服!”
百姓们大声的叫嚷起来。
他们愤怒的目光全都汇聚在洪烈的身上。
他们是很愤怒。
但所有的愤怒,此时却全都集中在了这个第一个在姜凡面前说出死战到底的将军身上。
洪烈老将军看着面前这汹涌的人潮,他沉默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为这样。
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思考到底他们之前商议的计策是从谁的口中被泄露出去的。
他只知道,这些平素在他看来全都是贪生怕死之辈的百姓,第一次让洪烈知道,他错了。
而且错的很离谱!
为何会是这样啊?
洪烈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初为了迎来这些难民的时候,小侯爷曾经不顾他们所有人的反对,力排众议,将军粮下发,开仓赈粮。
他只知道,小侯爷为了能让这些难民活下去,曾经率领亲兵,带着难民亲自出城垦荒。
所幸肃山土地肥沃,只是被常年战乱毁坏,垦荒不难,青黄不接却过的极为艰苦。
那一年苦啊。
小侯爷将他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将那些能卖的东西全都典当了出去。
用换来的银钱高价购买那些行商手中的粮食。
他私下里做了很多事情。
却从来没有将这些事情放在明面上说过。
挨过了那年之后,肃山关才终于勉强挣扎着缓过来一口气。
后来的难民越来越多,甚至镇国公都曾经出面反对过要接纳更多的难民。
但小侯爷还是自己坚持着做了下来。
这些事情,百姓们根本就不知道啊。
小侯爷从来都不曾说过,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可为什么?
明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却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们到底为了什么,竟做出了要去白白送死的打算?
洪烈沉默了。
身为一个铁血军人,他很快就将自己脑袋里出现的这些困惑抛到脑后。
不管事情如何发生,不管有多少疑惑。
首先,他是一个军人!
军令如山!
马背之上,洪烈目光掠过众人,他冷硬的声音带着绝对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军令如山,岂能以儿戏视之?你们以为只凭你们的一句不服,就能改变我们肃山军的意志?”
“将军,你再好好想想啊!我们的生死是小,大不了再逃回原籍,可若是小侯爷失了这个机会,就再没有机会了啊!”
就站在洪烈不远处的那老大爷看着洪烈如此不近人情的态度,他不由哀声说道。
洪烈的神色中没有半点变化,马背上的他冷声道:“此乃军国大事,岂容你等造次?”
“军国大事?好一个军国大事!你的军国大事就是要逼着小侯爷去死吗!”
老大爷那张朴素且粗糙的脸上顿时被怒火染的一片通红。
他眼看着洪烈似乎并不想要再有什么回应,不禁怒发冲冠,大叫一声:
“狗娃,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就让你反了这个老东西,你若不反他,老子就算死也闭不了眼!”
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直落入到那治粟府中。
被唤作狗娃的乃是治粟府中的一名肃山卫。
他不是那些老卒,而是那二十万肃山军中的一员。
此时的他就在府衙之中。
听到外面爷爷的声音,原本列队站在府衙之中的他咬了咬牙,竟直接从行伍之中迈步走出。
肃山军令行禁止,军纪所限,纵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也绝不容许他们私自从行伍之中走出。
此乃大罪。
乱军纪者,伍长有权责之。
然而就在狗娃咬着牙走了出去之后,他竟发现,一旁那位平素根本不近人情的伍长,此时竟像是一根木头般,完全没有看向他哪怕一眼。
就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这违逆了军纪的举动。
而更远处,什长,屯长,百将,此时他们竟全都像是没有看到自己的举动。
每个人都沉默着。
狗娃愣了一下,遂即便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兄弟们的选择,与他的选择是一样的。
狗娃飞快的跑了出去,跑出府衙,看着不远处的老大爷,他径直跪倒在地:“爷爷,我在。”
马上洪烈看着这个胆敢毁坏军纪,私自跑出来的不知名的小卒,他眼睛一瞪,厉喝道:“放肆!”
狗娃身形一颤,他发自内心的害怕洪烈这位老将军。
可他更怕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有开口的能力。
老大爷面对洪烈,竟是分毫不让,他同样怒喝一声,道:“狗娃,你现在就给老子说,你到底是要留,还是要走!”
狗娃看着老大爷,他没有说话。
面对老大爷,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老大爷的方向“咣咣咣”的磕了几个响头。
额头狠狠的撞在那坚硬而粗糙的白石之上,顿时将他的额头碰的一片血肉模糊。
这几个响头,乃是报恩,报的是骨血之恩,养育之恩。
老大爷见状,开心的大笑起来。
等狗娃磕完头后,他抬起那此时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年轻的脸庞,听着爷爷的大笑声,一时间泪水滚滚而出。
狗娃眼含热泪,将目光从老大爷身上挪了出去,他倔强的看向洪烈,蕴满悲苦的双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过的坚决:“将军,我求求你,带兄弟们走吧,这肃山关,我们不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