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李斯才算真正的迈出了自己踏上仕途的第一步,不容易啊!他原本一心想要到秦国出人头地,在这动乱之世挣出一份足可流传后世的家业,幸亏他一开始得蒙骜引荐,得以为嬴政做事,可当初那几年在吕氏府中为间,李斯处处小心行事,虽说他自认自己有大才,可在吕不韦府中却只是一个普通幕僚,以前虽得吕氏看重,不过在外人看来,他始终附属吕氏,直到如今,才正大光明在秦国有了自己的产业,自己的职业,算是真正立下了足。
李斯心中激荡,但他城府深,知道目前自己不过还是起步而已,往后如何还得要看嬴政怎么安排自己,因此强压下心中的激荡,也不待第二日,连忙就进了宫中谢恩。
吕不韦志得意满的带了一干幕僚来到李斯府邸处,一边想要给众人介绍李斯如今的得意之处,让人对他往后行事更为死心踏地,用李斯此举来吊着吕府中其余诸人的胃口,一边又想压着李斯,让他知道纵然如今他在嬴政身边当值,可依旧是从自己府中出去的人,一路浩浩荡荡的,吕不韦将车队停在了李斯门口,回头一看,果然众人脸上都带着惊叹与羡慕之意,他心下不由得意洋洋,高举了袖子,大声道:“诸位,若是诸位肯尽心办事,某觉得诸位乃是栋梁之材,必会向大王引荐,届时华屋美人儿,还不是应有尽有?”
他眉梢间带着得意,吕不韦身后的众食客听了这话倒当真是极为意动,肯受人招揽所用的人,大多都是有目的,或是为名,或是为利,再或是为一展胸中抱负,有如魏辙这般,想要为天底下庶民请命者,亦有自认才干不谷,不愿终此孤老一生,想要干出一番大事的,更因此时风俗习气之下,有如蒙骜一般,士为知已者死的,诸此等等,而无一例外的,不论是为名还是为利,更或是淡薄名利的,待看到眼前宏伟宽大的房舍,还真没有几个人能瞧着不羡慕的,开府立爵总比一辈子跟在人家身边当二把手来得好!几乎许多为名利的,只要见着眼见李斯的情况,就没有不动心的,吕不韦这一着用得倒是极妙,效果还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吕不韦脸上挂了志得意满之色,看众人脸上又重新露出激动的神情,他心内也是一阵的得意,这几年他心思放在嫪毐身上,倒是疏忽了对身边食客的笼络,幸亏如今看来也是不迟!吕不韦大步生风的带了一众人朝门口走去,那守门的中年男仆看到一大群人过来时,连忙就迎了上来,吕不韦大手一挥:“某乃通右昔日至交,吕氏不韦是也,还不快快进去通传。”他一副等着李斯出来迎接的模样,这中年男子陪着笑,连忙跪了下来回话,偏偏说的一句话令吕不韦当下脸黑了大半:
“原来是吕公,奴不胜惶恐,不过吾家李郎却是已进宫,吕公来得实在不巧……”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是透出了许多意思来,吕不韦脸色顿时难看!他领着众人来给李斯恭贺,李斯却是进宫,当着众人之面,此举无异是在打他脸,吕不韦暴跳如雷,偏偏又要顾忌自己身份,不好与一个奴仆计较,当下气得脸色涨红,险些连头发都炸了起来。原本一路同来时看到李斯府邸的人还满心羡慕,这会儿却见人家第一件事就是进宫谢恩,想来相较之下,恐怕此事出力最多的,还是秦王。
众人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吕不韦却是身子颤抖了起来,连带着那宽大的袖袍亦是在不住抖动,他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来,眼中透着几许血丝,直将李斯恨透了,哪里还顾得上他是不是从自己府中出去,还要待他迷惑嬴政,只恨不能李斯立时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他大卸八块,锉骨扬灰才消自己心头之恨才好!嘴里的腥甜味儿渐渐的重了,吕不韦当着众人的面,不敢吐出血来,就怕到时自己‘病重’一事发生,嬴政会借此让自己回家荣养,硬生生的吞下了这口血迹,脸色阴沉,狠狠挥了一下袖子,森冷道:“走!”
一群人风风光光的来,灰溜溜的走,那情景怎么看怎么是落魄狼狈!吕不韦在李斯府邸前发生的事情,不到两刻钟功夫就传进了王宫之中,此时李斯还跪坐于嬴政身侧的案几之前,并未离开,赵高得了外头的信儿进来通传时,难免就看了这个在吕府为间的李斯一眼,随即才低下头去。
“吕氏恐怕会以此迁怒于卿,卿回去,还待小心些才好!”嬴政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斯一眼,却见他笑得恭敬又认真:“臣以为,不遭人恨是庸才,能得吕公记恨,臣当真是不胜荣幸!更何况不过一将死之人而已,臣又何足为惧?万事不妙,还有大王定会维护!”李斯不着痕迹的恭维了嬴政一回,见他表情似笑非笑的,心内不由一凛,笑容收了些,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了。
他大胆的将吕不韦说成将死之人,嬴政不置可否,只是端起手边酒樽,抿了一口其中的佳酿,这才开口道:“纵然将死,亦未死,卿回头之后将长信候两日后被处决的事情传出去,就说由吕相提议,亲自出面诛杀此贼,务必要使消息尽快传出去!”
嬴政说得没头没脑的,但李斯却是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虽然心里害怕嬴政,但听到他这样焉儿坏的主意,仍旧是险些咧嘴笑了起来,不过这样阴损的法子,也亏他想得出来。李斯心下虽然觉得吕不韦这下要倒了大霉,但心里却是对嬴政又是害怕了几分,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嬴政的主意,听嬴政命令前往吕府中为吕氏出歪主意的,这几年嬴政对付吕氏的几乎几乎他都参与过,也知道,看吕不韦这样的一代枭雄竟然也被算计到如此地步,事无巨细,居然将网结得密密实实,直到如今吕氏成为困兽,任人宰割,如此手段与心思,将赵太后亦作为棋子的一环,将看似毫无相关的事情紧密联系一起,硬生生的把当初看似不可一世的吕不韦玩弄于鼓掌之中!
此等心机与算计,李斯是自愧不如,也不知怎么的,他心内竟然对嬴政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与敬佩之感,李斯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做事全看结果,不管手段,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出人头地敢做出替人为间这样令人不耻的事情,他自认自己是个真小人,而非伪君子,如今看到嬴政这个比自己不知手段高了多少倍的帝王,才有一种甘拜下风之感,此时不论是为了功名利禄,或是为了忠于强于自己的王者,他都准备死心踏地跟着嬴政走,心内却是从未敢生出半点私心来!
两君臣商议了一阵细节,嬴政吩咐完只让流云做李斯副手,他相信对于这样的事,李斯肯定是做是得心应手,因此也不准备再吩咐,待李斯一走,他就令人召了侍候赵姬的侍人过来,吩咐了几句,这才空出了时间练习剑术与真力。
李斯果然也没负嬴政重托,此人为求结果,不求手段,不出一日功夫,咸阳城的人都得知吕不韦要将嫪毐车裂的事情来,许多庶民之中倒是并无愤怒者,毕竟嫪毐叛上作乱,本就罪该万死,得了如此结果也并不意外,只是难得有这样热闹的大事,咸阳城中四处亦有人讨论起来。
一个鱼龙混杂的行馆处,几个身着灰色麻布衫,头发用木簪固定住,面色阴沉手提长剑的年轻人却是听到这消息时眼睛里露出阴霾来。几人点了一大块羊肉切下,一边抓在手中啃着,一边竖着耳朵听众人的议论,听到火起处时,坐在右首处的年轻人提了长剑险些忍耐不住要冲过去,那坐在中间的人却是低垂着头,死死将他按住,轻喝道:“且罢手,若是闹出乱子,届时不止不能救出主公,反倒是会将吾等也折了进去!”
那年轻人露出怏怏之色,握紧短剑的手又放松,双眼如恶狼似的望了四周一眼,才阴戾道:“但某实在气愤,吕贼该死,若有机会,必定屠尽吕氏一族,叫吕氏鸡犬不定,一个不留,以替主公报今日之耻!”
居中之人抬起头来,脸上长着点点胡渣,神态疯狂,却不是齐肆还有谁?他表情狰狞,胸口不住起伏,显然也是气到狠了,不过理智尚还在,几人打听了消息,也不敢久留,连忙丢下一串刀币,提了短剑疾步又出了行馆,此时行馆中身佩短剑着灰白衣裳的人却不少,这几人的离开并未引起众人注视,等这几人一走,行馆里空出来的案几处,迅速又跪满了谈笑吃喝的人。
而此时吕不韦听说咸阳城中的流言,气得险些又掀了桌!他是有想将嫪毐车裂的心,但却并不愿意做这个出头的恶人,须知嫪毐此人昔日有几个旧交,对他最是忠心不过,其中有好几人都未被抓捕,而是逃窜了出去,若是得知他杀嫪毐,岂不是将账全算到了他头上?吕不韦并不傻,也不愿意接了这个恶名,他恨嫪毐不假,不过若是嫪毐一死,不管死于何人之手,对他来说一样解气,犯不着亲自动手又出面,因此听到消息之时,当即就进了王宫,谁知嬴政却不见他,只令赵高陪着他枯坐了大半日,最后吕不韦气冲冲而来,又更气冲冲挥袖而走!
吕不韦进宫一事被有心人状似‘无意中’说与赵姬听,赵姬当即就坐不住,她最近连服了好几颗药丸,只觉得浑身无力酸软,整个人又精神恹恹,深恐自己遭了嬴政毒手,早就想见吕不韦一面,让他想法子将自己救出去,再不济也要将嬴政如今毒害自己的事捅了出去!可惜她得到消息之时,吕不韦早已离开,赵姬强撑着精神好不容易偷跑出自己被幽禁的宫殿,得知这一消息时,两眼一黑,险些昏倒了过去,身后一路隐藏跟随的侍人这才装作刚找到她的模样,焦急的扶起她:“太后身体有恙,大王有令要太后在寝宫修养,跑这么远,如何使得?奴观太后气色不佳,不若上报大王,赶紧请了疾医,来为太后……”
此人声音略有些阴柔,赵姬听了生生打了个冷颤,还未待他说完,连忙就忍着失落得快掉眼泪的冲动,摇了摇头,深呼了口气,在这侍人的搀扶下,不住颤抖着站起身来,双腿抖得直如风中落叶一般,咬了咬嘴唇,死气沉沉道:“不用回大王了……”找了嬴政过来,既是堵死了自己希望,还成全了嬴政孝顺美名,这样的事她不会干!赵姬此时早恨嬴政入骨,一听他名字,都骇怕得双腿站立不稳,既是恨又是怕,她强忍了心中情绪,转头看着眼前扶住自己的侍人,挤出一抹笑容来,故作以往高高在上的模样,开口道:“此等小事,不用麻烦大王,不过你救我有恩,不知你名字为何,若是往后大王问起,我也好说你尽心服侍了我一场!”
那侍人眼中闪过讥诮之色,看赵姬此时还想笼络她,却当谁人不知她早已被大王厌弃一般,竟装模作样,令人作呕,还连累着自己这样侍候她的内侍与宫人如今命还悬着,时时刻刻担心受怕!他脸上表情狰狞,早恨赵姬已极,赵姬却是看着前处,并未转身瞧见,此人想到嬴政吩咐,顿时忍下了心中恨意,恭顺道:“奴乃庶民,不敢有姓氏,太后唤奴普即是。”
这样一问一答间,赵姬自认此人应该是极好收买的,她心中盘算着,随即有了主意,故意装作身子不爽利,停顿了一步,待那侍人焦急上前之时,她脱下了自己腕间的一只玉镯子,套进了那侍人手中,一边轻声道:“一个小物件儿,拿着把玩,我有件事,倒是要让你帮我!”此人捏着镯子,也不推辞,很爽快的就收了下来,手腕一转,这玉镯就笼进了袖口之时,一边恭敬道:“太后有事,只管吩咐,奴必听太后差遣的!”
赵姬满意的点头,只觉得生的希望就在眼前,有了盼头,她精神亦比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略有些激动道:“我进宫已久,却未见着吕相,当初大王急忙令蒙骜等人将我带进宫中,却未来得及与吕相说上一声,怕吕相心中担忧,你替我传上一回话,我想与吕相见上一面!”赵姬原本是有求于人,却是改不了高高在上吩咐人的语气,她心中又恨嬴政已极,觉得他明明不孝想弑母,却做出那样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使她能成全嬴政美名,实在令赵姬心中痛恨已极,这会儿纵然在面前的不过是区区一侍人,她仍是忍不住下意识的想要抹黑嬴政脸面,话里话外都示意着自己是被嬴政所囚的模样。
这名叫普的侍人只当是没听懂赵姬之话般,他是得嬴政示意而来,自然早知赵姬会死,对她这样的话并不在意,反倒是听她说想要见吕不韦的话,故作为难的模样。赵姬原本看他没有与自己一般露出愤怒之情,心中不满,又有些怀疑此人是不是嬴政的人,不过看此人听了自己所说之事,一脸为难的样子,倒不像是有诈,她心中一喜,又顿时有些着急,此时宫中侍人大多都是嬴政的人,若不是此人今日随了自己出来,看着还有几分忠心,她亦不敢将希望全押此人身上,更何况赵姬亦是已打定主意,反正结果都是死,怎么也要拼上一回,因此眼见有可能的希望就在眼前,哪里愿意放过,见此人不说话,威胁道:“你若不听我话,我必定回过大王,要你性命!”
此人像是被吓着了一般,呆愣了半晌,才在赵姬阴测测的神情下,像是吓到狠了似的,跪下来连连叩了好几个头,这才咬着牙答应了下来。赵姬一见他这模样,心中顿时生出无尽喜悦来,笑了几声,竟然恢复了几分昔日媚态,自个儿挪着步子,乖乖回宫去了。
待第二日之时,那侍人鬼鬼祟祟进来,待赵姬将人挥退,这才伏于赵姬耳边,只开口道:“奴不负太后重托,待昨日寻了空隙,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关乎太后生命之事,奴亦不敢交托旁人,只得亲身前往,接见了丞相一回,丞相对此事极为愤怒,与奴回话,说邀太后今日午时出宫一聚,他自有法子令太后无人阻挡的出宫!奴怕打扰太后休养,因此今日才敢进来回话!”这话一说出口,赵姬脸上掩饰不住的露出狂喜来,连连夸此人做得好,竟然连一刻也等不得,忙就要收拾了出宫。——————————————————两章合一。。。现在脸皮厚了,求推荐票和收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