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叫做埃迪拉孔波·杜马尤的男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有幸运过。
他出生在肯尼亚山区中,一个外人甚至都没办法叫出名字的小部落里,从出生的第一天起他就注定了是一个不受欢迎的混蛋,因为他没有父亲。
说的更直接一点,在九个月前的某一天,他年仅17岁的母亲去二十公里外的一处集市上去用粮食换一些生存必须的盐巴,然后在回来的路上被一群来历不明的男人掳走,等她活着回到自己的部落的时候,肚子已经有点显孕了。
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不曾记得那些一遍遍强暴她的人中,任何一个的脸,她甚至连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都不知道,更可悲的是,她已经不再认得自己的父母老迈的脸庞,和数个兄弟姐妹的面容了。如果非要给这个可怜的少女下一个医学范畴的定义,那么毫无疑问的,她疯了。
即便如此,按照这个古老的部落的传统,这名可怜的少女以及她可怜的家人仍然无法对她腹内的生命作出判决,因为从多少千年的祖辈开始,杀死未出生的胎儿就被认为是对神明最不敬的亵渎,即便它的存在仅仅意味着伤害与灾难,折磨与噩梦。最关键的是,在如此落后的地区,没有现代医疗条件保障的情况下,私自打掉已在母亲腹腔里茁壮成长了数个月的胎儿,简直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好吧,也许作恶的人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和他邪恶的同伙,与这个尚未呱呱坠地的婴儿无关,然而少女的家人们不这么想,部落里的村民不这么想,甚至已经疯掉的女孩自己,也不这么想。
故意的杀死还未出生的孩子,是一项十恶不赦的罪名,无论人们多没不情愿,这个犯罪的种子必须降临到人世。
当然,这一点也不妨碍别人对杜马尤的憎恶,一点也不妨碍他们用有色眼镜看待这样的一个孩子。他是罪犯种下的恶种,只会带来灾难与不幸。
于是从一出生开始,这个孩子就注定了要遭受世界的唾弃。疯掉的女孩没有能力也没有心力去养他,憎恶他的家庭只提供给他最基本的生存条件,没有饱饭(虽然这样一个家庭,普通成员的饥饱都是问题),没有衣服(他的第一条从穿烂的布头里摘出来的遮羞布,那是他十三岁的时候才得到的。)他甚至不能继承一个正常的姓氏,所有人都叫他杜马尤,在他们的语言里,这个词类似于杂种。
幼小的他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谁都要欺辱他,无论自己怎么使劲浑身解数的讨好,得到的永远是一副厌弃的表情和污秽不堪的话语,当然,还有同龄人甚至是一些长辈毫不留情的羞辱和殴打,万幸的是,在一个贫穷到这个程度的村落,大家都是营养不良的人,下手自然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区别只是更加瘦弱的他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罢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长成了一个半大少年的时候,一队衣着光鲜的慈善者来到了这个位于上去深处的贫瘠部落。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好,就如同神话中的天神一般,高大,强壮,时刻洋溢着富有感染力,又那么自信的微笑,他们施舍给每一个家庭食物,然后在这些家庭的感激中获得自我满足。第一次的,杜马尤意识到感激竟然如此的值钱,然而这并没有促使他学会感激,一种更加奇怪的念头在他饱经摧残的身体里逐渐的生根发芽,然后结出一个扭曲的果子——同样是人啊,他们怎么可以那么美好,那么富有,又那么幸福?
于是他觉得外面的世界都应当是这个样子的。于是在之后的某一天里,这个被称为杂种的孩子终于还是做了一件杂种该干的事情,他用他羸弱的身体杀了七个人,其中包括他疯掉的名义上的母亲,垂垂老矣的爷爷奶奶,还有别的什么人。
从那一天起,那个小村落就再也没有一个令人恶心的杂种到处徘徊摇尾乞怜了,每一个担心他邪恶血脉的人学业中央能安心放下成见与憎恶,继续过着并不舒服的生活了,只是那个家庭的覆灭会令不少人觉得惋惜,不过那只是一时的悲悯,无论多么悲惨的故事,也终于变成了多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又被编排成了某种睡前故事,吓唬每一个不可安睡的孩童,教育他们不能晚归,也不能独自出行。或许,在他们看来,早在十几年前,少女外出未归,被掳走之后又带着孽种逃回部落的那是时候起,这个家庭就已经注定了要走上覆灭的深渊,万劫不复了。那个孩子——不,那个罪恶的种子恐怕是神明给这个家庭的惩罚。至于他老人家为什么给这个勤劳的、恭谦的家庭降下惩罚原因,呵,天知道!
当然,向来不尊神佛的杜马尤没有这个考虑,他只是偶尔会这么想:他的身体里果然有着什么东西,在将他指引向罪恶的深渊吧,或许那种名为基因遗传的东西,真的能控制他的宿命吧。
时至今日,杜马尤身处于毁灭的世界中另一个并不熟悉却也不陌生的国度之中,即便时常这样责问自己,也并没有觉得丝毫的悔恨和自责。或许一切都如同那句话一般: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他几年前刚刚从一个黄皮肤的本土毒贩子的说过这么一句话时,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这简直是他的人生写照啊!
在哪个让他受尽磨难的小村落也好,在之后混迹的肮脏码头也好,在偷渡船最狭小的货仓里也好,在遥远的大都会最卑贱的下水道里也好,甚至在泰国的擂台上面对快要把自己打死的对手也好,在中国的某家小酒馆里用冒牌的大学生身份去约学生妹也好,他始终都没有走出这两个词——可恨,并且可悲的可恨着。
一如他即便给自己起了一个颇为上档次的名字,却把杜马尤当成了自己的姓,他自己知道,没有人能将自己的过去完全的抛下,即便那个过去是如此的耻辱和罪恶,却也已经变成了他身上看不见的烙印,一辈子也没办法割去。
是的,他——埃迪拉孔波·杜马尤,一如他不曾放弃的姓氏一般,是个不折不扣的杂种,决定他的不是他的现在也不是他的未来,而是他杂种一般的过去。他必定,也应当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瘟疫,自己腐坏的同时,又毒害着身边每一个可以毒害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