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茶次日睡眼惺忪地起床, 听说爷爷暴怒异常,甚至沈少寒拐杖抽了两下。
她十分诧异:“怎么会这样?”
“感冒药和退烧药带了吗?这些药物只是应急,身体不舒服了及去医院,”沈淮与低头检查着行李箱, 翻检着里面的东西, 一一仔细看过, “有些食物过不了海关,带不了那么……要不留一天?我明天送你过去。”
杜明茶知道他中的“送”什么意思。
是要动私人航班。
杜明茶从床上跳下来,落地候吸了气, 一头抵在沈淮与背部,蹭了两下:“不。”
陷入恋爱果真是件令人堕落的事情。
以前的杜明茶对依依不舍这个词汇没有么强烈的感觉,在她心中, 哪里有什么依依不舍?可现在看着沈淮与低头整理箱子, 杜明茶脑袋里噼里啪啦地冒出了些小小的东西, 甚至舍不得他离开。
沈淮与洗干净的内衣叠好, 放入收纳袋中, 封好。
他只穿着衬衫,还没有系领带, 被衬衫遮盖住的地方,有着杜明茶着迷后留下的一一个牙印。喜欢盖章宣誓的不只有沈淮与一人,杜明茶偏爱这种宣告自所有物的感觉。
白色的衬衫被风吹透,轻轻颤了颤, 杜明茶额头抵住他的背部, 撞了一下:“我爷爷为什么要打沈少寒?”
杜明茶对沈少寒没啥想法, 不可能有想法。
只是好奇这家伙是怎么惹得爷爷大动肝火,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似乎是拿了张奶奶年轻候和别人的合照,”沈淮与不动声色, 整理好的收纳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大概说错话了吧。”
杜明茶唔了一声。
她不去想,双环着沈淮与的腰,叹气:“舍不得你。”
再舍不得得分开,沈淮与送杜明茶去了机场,一路上不忘叮嘱:“早上乖乖吃饭,中午不喜欢吃学校的餐厅可以订餐,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几家餐馆地址吗?他们提供外送服务
……”
杜明茶力搂住他,在他胸前蹭了蹭:“你真的像我父母耶。”
沈淮与还有许话要叮嘱,被她这么撒娇地一打岔,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这话回去再说,嗯?”
坐在副驾驶位的邓先生冷哼一声,声音酸酸溜溜的:“明茶,给你这么好处就收买了?”
调整一下坐姿,他又说:“沈淮与,你别以为这是什么夸你的好话,这是在说你,明不明白?”
沈淮与含笑头:“我知道。”
邓先生:“明茶还要好好学习,你别太过分,晓不晓得?”
沈淮与:“晓得。”
邓先生:“你在国内要懂得和异保持距离,别让明茶分心,懂不懂?”
沈淮与:“懂。”
邓先生:“晚上不要去夜店,去应酬别带异作陪,要知道拒绝……虽然你以前没做过这种事,还是要提个醒,以后别做。”
邓先生:“没事早回家,别喝醉。”
邓先生:“衣服好好穿着,嗯,你这着装风格我还挺欣赏,别和那谁谁谁似的,动不动就露肉给人看……”
沈淮与只微笑头答应,一句反驳的话没有。
旁侧的杜明茶已经懵了。
她爷爷,这是去男德班进修过了么?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看,邓先生这何止刮目看,简直要脱胎换骨坐地成仙了啊!
杜明茶目瞪呆地看着爷爷尽心尽力地给沈淮与输出了一堆东西,脑袋里反复只有一个想法——这还是她那个大男子主义的□□者爷爷么?
沈淮与并不在意邓先生提出的这些条件,他先前是过着类似的生活。
遇到杜明茶之前,他不曾有过要放纵自我的念头。
要么一切,要么无。
沈淮与并非会因为生理需求或者空虚而随意找人上床的人。
眼看着杜明茶拉着行李箱与他挥作别,沈淮与在原地站着,直到她背影消失,才听到旁侧邓先生说:“回去吧。”
沈淮与侧身。
邓先生白发更了,先前还会特意染一下来掩盖苍,但自从检查出身体疾病后,就再没有动过染发的念头,就这么直晃晃地展露在旁人面前。
印象中,这位先生一直不服,前些年甚至还准备去搞攀岩被劝阻下来。
自从邓扶林意外过世、杜明茶与他疏远后,邓先生一下子就了。
这位人如今微微伛偻着背,中拄着拐杖,咳了两声,才缓过来。
和沈淮与对视一眼,他一言不发,只脸转过去,鬓边白发如霜雪,伛偻着身体,慢慢地往前走。
杜明茶一走,他就像被人瞬间抽走了主心骨。
沈淮与倒还好。
他上了车,闭上眼睛,淡声吩咐,回公司。
无法不对她担忧。
沈淮与只想给她自能提供的一切,舒适的生活条件,无忧无虑的学习环境。哪怕知道吃些苦头对她而言是件好事,但仍舍不得叫她尝这风雨冷霜。
按按眉心,沈淮与细细沉思。
还有一年半。
再忍过这一年半,明茶就该回国了。
正值事之秋,又临近季度末,一连几天,沈淮与在忙碌中,分|身乏术。等事情暂告一段落,才收到白静吟的邀约。
母亲邀请他一同吃晚饭。
真是破天荒。
先前白静吟帮助杜明茶“偷跑”后,以她高傲的姿态,倒是和沈淮与说了些话。
白静吟看透了儿子的想法,清楚明白沈淮与的私藏心,几乎不加掩饰地指出他的欲|望,他那些暗黑念头。
“如果你真想按照自的意愿做,那就看看我,”白静吟说,“淮与,今天的我,就是以后的明茶。”
做一对怨侣,憔悴不堪,互折磨到死。
沈淮与知道强求的爱情是什么后果。
他和母亲从未推心置腹交谈过。
沈淮与少得不到母爱,不想要,他这样的脾气,得不到的绝不会惦念——除了杜明茶。
杜明茶不一样。
在沈淮与向她袒露自黑暗面的候,她不仅不会害怕,还会兴奋地说她喜欢。
……
沈淮与踏入家。
令人意外的是,白静吟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沈淮与指搭在椅背上,垂眼看了下餐桌。
洁白的骨瓷盘,不着丝毫花纹,是白静吟的风格。
她就爱这些简单到接近空寂的事物,素净,空白。
如今,这些精巧细致的盘子上,盛着简单的菜肴。
素炒菜心、青椒牛肉、藕片……
再普通不过。
沈淮与坐下。
“明茶走之前,和我好好聊了聊,”白静吟慢慢开,脸上漾着一丝淡淡的笑,似无法捉摸的风,“她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
沈淮与抬眼看她:“什么?”
“她挂念你啊,”白静吟说,“她和我说,说你一个人过的不开心,她想陪陪你,但学业不能荒废……”
她指搭在桌面上,不自然地搓了搓。
这么久了,好好地和儿子说些话,令白静吟感到不自在。
现如今看沈淮与,看他那张与沈从鹤好似一张模子里刻出的脸,仍旧叫白静吟心生疑惑。这简直不像是她生出来的,完像一个复制品。
白静吟对儿子付出的感情少,甚至还不如在沈从鹤身上倾注的。以至于如今想和他好好聊聊,仍旧无处落,唯余长叹。
沈淮与沉静地听。
只有在提起杜明茶的候,他眼神才稍稍专注了些:“还说了什么?”
“她希望我能好好和你聊聊,”白静吟苦笑,“但是……你看,我完不知道该怎么聊。”
沈淮与早已经过了会向母亲倾诉心扉的年纪。
他情绪内敛。
哪怕是对着明茶,只会在温存后,才会说些情动的话。
沈淮与沉默了两秒,说:“您想说什么?”
“孩子问题吧,”白静吟按住桌面,她正色,问,“你和明茶结婚后,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这话问到子上了。
沈淮与说:“看明茶喜好,她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生。”
这话说的随意,正是沈淮与心中所想。
他并不怎么在意子嗣问题。
在杜明茶出现之前,他认顾乐乐做干儿子,是为了日后家产有人依托做考虑。
身边不是没有那些为了继承人而努力生孩子的男人,但沈淮与瞧他们一个个的,为了“儿子”竭尽力,只觉着可怜。
何苦呢?
沈家的混账子太了,又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沉淀下来的沉疴迂腐。沈淮与瞧不上,不会被拘束。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如今有了明茶——
沈淮与当然怀着要她受孕的糟糕念头,要她腹中怀着自骨血,一一成长……
但如果没有孩子介入,他和明茶生活不错。
前面父母的例子过于惨烈,以至于沈淮与连这样的日常感到满足。
白静吟说:“当初生你之前,我和你父亲不知道这种症状可能会遗传。”
沈淮与沉默了。
“做过检查,看过医生,他们说这并不是遗传疾病,”沈淮与说,“只是神经方面出了些小小的意外。”
白静吟苦笑:“是啊。”
看不清楚人脸。
在沈从鹤之前,未听说过有人患这种奇怪的毛病。虽然有人称自“脸盲”,但这种看不清和“分不清楚”显然并非统一范畴。
还偏偏只是对一个人不脸盲。
精准到这种地步,像刻意筛选。
白静吟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就是这。
她曾哭着质问沈从鹤,倘若他看不清她的脸,是否还会如此疼她爱她?他所谓的喜欢,究竟是被病症选择的唯一,还是真真切切基于深入了解她的格。
那候沈从鹤给予的回答是和她粗暴的、疯狂的|爱,要她再不说离开的话。
沈从鹤去医院做过检查,他祖上并未有人表现出这种症状。正因此,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孩子绝对不会有这种奇怪的毛病。
“倘若是遗传病的话,我并不希望不建议你们孕育下一,”白静吟说,“你尝过这种苦,应当不会再让孩子受同样的罪——”
“妈,”沈淮与忽然这样称呼她,他眸色沉静,“假如您在怀孕就知道了我有同样的缺陷,您还会生下来我吗?”
白静吟嘴唇动了动。
长达半分钟的安静。
她说:“我不会。”
白静吟说:“淮与,我宁愿你从未来过这个世上,不想让你和你父亲遭受同样的折磨。”
沈淮与尝了一母亲亲炒的菜,很辣。
他说:“但对我来说并不是折磨。”
沈淮与放下筷子,取餐巾擦拭唇,他捏着餐巾的压在桌面上,容色安宁:“我感激您我带到这个世上,正因此,我才能遇到明茶,才能照顾她这一段。”
白静吟不言语。
“谢谢您,”沈淮与说,“不过孩子这个话题,我希望您不要再和明茶提,好吗?”
儿子目光坚毅,明明与沈从鹤似,但他脸上却有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光彩来。
那是被爱之人才会有的温和。
白静吟指在那桌布上轻敲几下,才苦涩开:“我答应你。”
一年半的间,对沈淮与来说,算不上特别长。
他和明茶认识不过才这个间。
但不短。
沈淮与和杜明茶的异国恋,一直持续了这么长的间。
第一个新年,沈淮与特意去了法国陪明茶庆祝、度过。
他虚心向家中阿姨请如何做出鲜美的饺子馅,从和面这一步开始学习,一直到能饺子捏出漂亮的、麦穗状的褶子结束。
那边的华人超市能够买到庆祝新年的品,比如说春联、剪纸……这些东西价格翻了个倍,销量不错。
但沈淮与仍旧裁了红纸,挥笔沾墨,与杜明茶一同亲自写下新年祝福。
杜明茶只一遍一遍地写。
愿如梁上燕,岁岁常见
这是《春日宴》中的一句词,她很喜欢,一连写了好几张。
第二个新年,杜明茶请假回国。
她终于不再枯瘦如柴,脸颊红润,稍稍丰腴了些。
沈淮与开始能够从国内新闻板块上看到她,不过是在一些极小的角落里——同声传译这种事情,听起来极为高大上,实际上却很辛苦,只能坐在狭小的黑匣子中,保持着高度的精力集中。这项工作要求反应灵敏,不能出一丝错漏,一般一场大型会议需要两个人轮流值替,每人二十分钟。
在参与会议人员的合照中,杜明茶只是在小小角落里,并不起眼。
对于沈淮与来说,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无比夺目耀眼的色彩。
但杜明茶并没有选择回国。
她想要申请巴黎三大高翻学院,esit,殿堂级的学校,只接受研究生申请。
为此,沈淮与和杜明茶起了一场短暂的争执。
他希望明茶能回来,并允诺能给予她更好、更高的平台,能提供给明茶即不去读esit能拿到的机遇——
但当杜明茶软着声音,可怜巴巴叫他“淮与”的候,沈淮与只能叹息:“……只此一次。”
下不为例。
沈淮与没有说,他早该知道,自会一次又一次地对她破例。
在医生的建议下,沈淮与接受了复通术。
这次杜明茶陪着他一起恢复。
在她无微不至、嘘寒问暖、悉心照料下,沈淮与的伤成功绷开一次。
第三个新年,沈淮与仍旧孤孤单单度过。
萧则行的一对双胞胎孩子已经开始欢乐地四处乱跑;沈岁知顺利毕业,沈岁和接到上海某大学的邀约,去了那边定居;梁衍再度追求成功,正在家中悉心照料精神状态不佳的小女友……
唯独沈淮与,孤零零的在家中一盏灯。
杜明茶原本说好要回来,却因为受到欧洲会议的邀约而匆匆离开。
窗外积雪深深厚厚,几年不曾有过这么一场大雪。
沈淮与半躺在落地窗旁侧的藤椅上看书,其中夹的书签已经悄然晕开笔迹,依稀只认出一行字,是去年杜明茶亲写下的。
愿如梁上燕,岁岁常见
沈淮与盯着这书签大小的纸看了许久,又平静地夹进去。
他低声说:“小骗子。”
原本已经订好的年夜饭没有撤,沈淮与只尝了几,打了钟工电话,上收拾的干干净净。
没邀请顾乐乐过来,没有和其他朋友约,只有微信上不断接收着来自朋友的祝福。
沈淮与本不认为独自过年有难捱。
如今禁放烟花炮竹,窗外很安静,和平日里并无区别,只是外面万家灯火,家家户户窗户上贴着喜庆的红字,与人团聚。
雪落无声。
沈淮与躺在躺椅上,看着书,盖着薄毯,慢慢地睡过去。
他并没有做梦。
以至于当杜明茶他中的书移走,沈淮与下意识以为是自幻觉。
“怎么?”杜明茶伸,在他眼前晃了晃,“见到我怎么反应这么平淡呀?”
她穿着一丁香紫的裙子,十分正式、成熟的一条裙子,衬着杜明茶整个人了份沉定的气息。
没有任何化妆品,她脸庞很干净,只是因为疲倦,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双撑着藤椅的边缘,沈淮与看着眼前的杜明茶,第一反应就是去拉她的。
“明茶?”沈淮与触碰到她温热的,“怎么这候来了?吃过饭了吗?想吃东西还是休息?”
他下意识起身,要为她准备晚饭,却被杜明茶拉住:“等等。”
杜明茶说:“我吃过饭了,就是有累,你能陪我去床上躺一会吗?”
这样说着,她还打了个哈欠。
困到仿佛要掉下眼泪。
沈淮与依着她,抱着她上了床。
久别逢,乍见欢喜,什么情|欲倒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沈淮与只力拥抱着她,仿佛要融入自骨血般,直到杜明茶疼的哼了一声,伸推他,提醒:“别动,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沈淮与了然:“大姨妈来了?生理期?肚子痛么?”
这样说着,沈淮与翻身下床,准备为她煮姜糖水:“还是想要喝甜的?”
杜明茶拉住他的:“不是大姨妈。”
沈淮与说:“要不要吃些红枣?”
杜明茶坐起来了,她指搭在自小腹上,眼巴巴看着沈淮与:“师,我怀孕了。”
沈淮与的脚从拖鞋中错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侧身,震惊地看着杜明茶:“什么?”
杜明茶伸捂住自肚子,郑地说:“这里面有你的崽子。”
“你复通后的那次,我们虽然戴了小雨衣,但这个家伙还是很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杜明茶沉静地看着他,征求他意见:“淮与,你想不想要这个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