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 杜明茶坐在沈淮与的床上,她那被酒精侵袭的大脑终慢慢地转过来。
“啊,”她迷茫地问,“那你以后准备丁克吗?”
“三年, ”沈淮与说, “离你毕业还有三年, 三年后我去做次手术。”
杜明茶跪在床上,她探起上半身,用力抱了他一下。
“是不是很痛?”杜明茶仰脸看沈淮与, “主要……这事情太大了,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房间只开了一盏夜灯,灯火豆, 泛着淡淡的昏黄。
杜明茶要看不清楚沈淮与的脸了。
他垂着眼睫, 唯独眼睛有光芒, 隐隐约约, 似烛火颤颤, 又似皓洁明月。
“小手术,都不用住院, ”沈淮与说,“不过短时间内还是不能做,或许会有未失活的液体。”
杜明茶知道。
她出生的时候有计划生育政策,那时候父母亲必须要有一个人去做手术。大分人都是让女性去放置节育环, 唯独她父亲邓扶林选择自己接受手术。
这件事, 在杜婉玲为杜明茶生理课知识的时候讲给她听。
“我送你回去休息, ”沈淮与问,“怎么喝这么酒?”
杜明茶讷讷:“……我以为果酒不会喝醉。”
她着实低估了酒精的威力,纵使只有这么一些, 后续作用也足以令一个不怎么尝试酒精的女孩软了半边身体。
杜明茶说:“我今晚在这里睡不行吗?”
“不行,”沈淮与言简意骇,“容易绷线。”
杜明茶顿时明白了。
难怪,最近两天沈淮与总是忍不住避着她。
沈淮与只穿了睡衣,扶着醉醺醺的杜明茶下床。杜明茶走路还有些不稳,踩在地毯上像踩在轻飘飘的棉花上面,身体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
“下次还是要少喝些,”沈淮与微微蹙眉,扶住她的胳膊,“这边不国内,鱼龙混杂,就算是有导师在,也能会有意外……”
杜明茶嗯嗯应着,控制不住地左耳进右耳出。
她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不能和醉鬼讲道理。
沈淮与不说了。
杜明茶靠近他,哼了一声,揪住他睡衣:“淮与……”
杜明茶难得对他展出这样的依赖。
平日里的她,就像一只机警的小刺猬,刷刷刷地竖起身上所有的刺,要是有人做的事不合她心意,就卯足了劲竖起来扎人一下。
但她也曾经有过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曾经骄傲恣意,父母百般疼爱……
没有人生下来就带刺。
杜明茶已经困到不想说话了,只懒懒散散地靠着他,额头抵住胸膛,良久,又小小声叫他名字:“沈淮与。”
“嗯?”
“……等我两年。”
沈淮与摸了摸她头发:“嗯,等你。”
杜明茶没有回应,她昏昏沉沉地,像树袋熊一样搂着他。
细算下来,两个人也有好天没有这样拥抱过。
毕竟杜明茶在和好友合租,沈淮与不能在那里对杜明茶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沈淮与没有把她送回去,他想了想,将杜明茶扶到卫生间,强忍着给她洗澡。
换的浴缸,杜明茶泡在温水,舒服的哼了一声,沈淮与单膝跪在浴缸外,给她仔细清洗头发,或许是力气了些,杜明茶说:“疼。”
沈淮与挤出洗发水,先在手掌心搓出泡沫,往她头发上抹。
刚按了下,杜明茶说:“进眼睛里了。”
沈淮与拿毛巾给她擦干净,继续揉着她的头发。
“淮与,”杜明茶叫着他的名字,无比认真地告诉他,“给我这样洗头发的人,除了妈妈,就只剩下理发店的小哥了。”
沈淮与:“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杜明茶低声,“你这样好,我感觉自己要走好久能追上你。”
沈淮与撩了一把水,浇在她头皮上,他手握着她的发,细软的发一沾水就乖乖理在一起,乌黑发亮,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弥漫,浓密的泡沫在发丝间,和水一同被挤出来、化开。
杜明茶仰面躺在浴缸,安静地看着天花板。
“以前我还以为你是那个‘淮老师’,想着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迟早有一天会追赶上你的步伐,”杜明茶轻声说,“我那时候在想,淮老师很优秀啊,还这么能得人心,我也要向您学习,也要成为和您一样优秀的人。”
“是后来,我发你其实和我想象完全不同,你比我意料更加优秀,更加有钱,”杜明茶低声说,“我就在想啊,只要我一点努力,说不定就行了呢……然而。”
沈淮与安静地等她说下去,温热的指腹不轻不地按着她的头皮。
“然而我发,无我怎么做,都无法到达能和你并肩的地位——我是指财富,”杜明茶说,“我这一辈子,除非每天好张彩票,一直到退休,说不定能拥有你拥有过的东西。”
沈淮与拿来细细的喷头,用柔和的水柱将她发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我当然会自惭形秽,”杜明茶告诉他,“我追不上你呀。”
头发冲干净了,沈淮与拉住她的手,让她触碰自己的胸膛。
杜明茶尚带着水的手贴在他胸口衬衫上,将衬衫弄湿的同时,感受到沈淮与的心跳。
“明茶,”沈淮与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他轻声说:“你已经拥有了我。”
完整的。
毫无保留。
明茶,在你尚未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是你的了。
沈淮与在巴黎只住了两周,又回了国。
临走前,他不忘给厨房补充好大量的食材,确保冰箱是满满的、架子上的调味品类齐全,一应厨具都保持着最的状态。
“粥和豆子以提前一晚泡在水里,”沈淮与叮嘱她,“这样会更容易煮烂,想吃馒头以打我留下的电话,我和那边的老板谈好了,他愿意每天六点送来……”
杜明茶一一答应,只瞧着他笑:“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过段时间我还会回来,”沈淮与叹气,“准时吃早餐,别把胃饿坏了。”
杜明茶抱了抱他。
“嗯,”她小声说,“我等你啊。”
沈淮与走了之后,杜明茶感觉自己一下子就闲下来了。
不对,确切地说,是原本承载了满满当当的水桶,一下子就空了。
她仍旧每天认真读书,蹭课,从教授手拿的是试卷,去沈淮与的公司里和各奇葩的人打交道。
这点令杜明茶很开心。
沈淮与知道她的顾虑,并没有公开她的身份,也没有给予她什么“特殊照”。
像对待所有的员工,这里的组长召集大一同开会时,也会因为杜明茶职责的失误来找她谈话。
就像杜明茶先前想要得到的一样,沈淮与给予她自由的生长空间,并没有刻意揠苗助长。
等夏天结束,衣柜里的衬衫被羊毛衫所取代的时候,杜明茶得到了教授的当众赞扬。
公司的实习也只剩下最后两周,杜明茶职位升了一级,每天下午都有一小时的时间,对其他人进行培养和流程讲解。
但杜明茶却没有以前那得到优秀成绩后的满足感。
心脏处像是破掉了一个大口子,流淌出许许的思念。
“明茶,你说啊,果想让人眼前一亮的话,我学什么比较合适啊?”
“学电焊吧,保证他眼前能亮好下。”
杜明茶无意识地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很不对。
她放下手的笔,道歉:“对不起啊,舒华,我最近状态有点差。”
“没事,”姜舒华趴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双手捧腮,好奇看她,“你最近怎么了?”
杜明茶低头看,满满一整张纸,写的全是沈淮与的名字。
还好只是练习稿。
杜明茶将耳机摘下,她说:“突然觉着社会有些不公平啊,想要变富好困难。你说这阶级固化是不是有些太严了?我一个富婆,又破坏不了什么生态平衡……”
姜舒华被她的话逗笑了:“要是哪天你发财了,别忘了我。”
插科打诨聊了一阵,杜明茶喝完咖啡,继续写记忆和沈淮与见面的那些片段。
说来奇怪,人的大脑储存不了太的信息,但沈淮与的一切,杜明茶却能够清晰地想起来。
初次对他动心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那个建成不久的泳池,杜明茶在更衣室,身上的一次性泳衣一扯就会坏掉,她湿着头发,没有毛巾,没有衣服,不安地等待。
然后沈淮与来了。
他并没有贸然闯入,而是隔着门问清她需求,给她找衣服、口罩,保全她的尊严……
从那时候,杜明茶的心脏就忍不住悄悄向他倾斜了。
……
杜明茶写了一阵,掉电脑。
明月高悬,只是夜晚灯光过明亮,遮蔽住月亮光彩,瞧不真切。
沈淮与大概也在分享同一轮明月吧,杜明茶瞧着自己的手心。
只是不知道,他眼的明月又是什么样的。
工作将近尾声,那个意大利男同学安德鲁在经历了这么久的痛苦思索后,仍旧没有放弃对杜明茶的追求。
为了能够获得这一位来自古老东方的美丽“离异带娃少妇”的芳心,在朋友的推荐下,安德鲁甚至恶补了两天的国连续剧,什么《春天后母心》《木棉花的春天》《哑巴娘》《回的诱惑》……
据推荐人所说,这些都是离异丧偶带娃少妇的最爱。
这么恶补了好天基本国情知识后,安德鲁自信心空前的膨胀。
天晴了,雨停了。
安德鲁认为他在很行了。
他甚至还模仿起其备受赞誉的男主角行为,动不动就朝杜明茶邪魅一笑,或天天当众送玫瑰、在她上下班时往位置上偷放情书,甚至在会议刚结束后,夺过话筒,声情并茂地表示自己不介意那个孩子,愿意给杜明茶和乐乐一个完美的,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你别说话了,安德鲁,”杜明茶说,“你在的行为让我很困扰,你明白吗?你在就像一口气喝了两斤豆油,油的像偷油吃掉油桶里的耗子。”
安德鲁:“什么是油?”
杜明茶言简意骇:“一些自认为很帅但别人看到只觉着眼睛疼脑子更疼的举动。”
这番严厉的拒绝成效显著。
安德鲁饱受打击,一蹶不振,沉默地回到自己工位。
旁听了一切的西班牙女郎说:“杜,你不应该这样指责一个爱慕你的人。”
“温和的沟通毫无用处,”杜明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他只当我在害羞。”
杜明茶不知道安德鲁的狗头军师到底是谁,居然给他出了一大堆荒谬且无用的主意。
什么“女孩子拒绝你一定是欲迎还拒啦”“她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
一堆奇奇怪怪的点。
偏偏安德鲁还全都听进去了。
杜明茶乘坐电车回,经过沈淮与公寓门口时,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有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里自从沈淮与离开后就没有人收拾打理过,窗帘紧闭,一片昏暗。
杜明茶打开灯。
她其实很少过来这边,学业和工作同样十分繁忙,让她分身乏术,无法过来。
杜明茶周末时候一般都会选择休息,或跟着沈淮与一同乘车去外面逛街,散步。
这个公寓比杜明茶和姜舒华租的那了个小书房,不过沈淮与应当是用不着的——
这样想着,杜明茶推开那扇门。
她看到了一整面空白的墙,上面全悬挂着她的照片。
有小时候的,长大后的……
也不知道沈淮与何搜集来的,满满当当,细心整理好。
这个书房并不大,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椅子,旁侧书架上摆满书籍。
并不是什么深奥的学术知识类,也不是什么供放松阅读的小说散文,而是各各样的菜谱,什么菜系都有,甚至还有生活居小妙招之类的东西。
杜明茶忍俊不禁。
沈淮与也会买书来充场面吗?
怀着这调侃的心情,杜明茶随手抽出来一本,愣住。
这本书显然被翻阅过,里面还有地方做着标记。
水晶虾饺:10.1日,晚餐。明茶吃了三个,喜食虾肉、水发香菇、海米的位
又翻了翻。
太后饼:10.3日,零食。明茶不喜欢,嫌弃糖太,过甜腻
下行又有的批注。
10.5日,做,白糖少放10g,增加果脯、果仁含量占比,香油减少1g。明茶吃了四个,合她胃口
杜明茶将书放回去。
她有些震惊。
沈淮与……
他在晚上休息前,还在研究这些菜谱吗?
不单单是这一本,其他菜谱上,杜明茶也都能找到沈淮与的批注。
还有一个笔记本,密密麻麻记着她在食物上的偏好。
10.2,生理期,不喜欢鱼虾类,不爱吃红烧肉,食青菜。下次生理期,尝试做清淡的炖菜肉汤
10.6 明茶说牙龈肿疼,猜测牙有问题,近日做些软和易消化的食物,周末带她去看牙
杜明茶记得。
那天周末,沈淮与轻描淡写说自己牙不舒服,明茶陪他去看牙,顺便自己也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沈淮与牙齿完好无损,杜明茶牙有点点被蛀了,及时做了修补……
她翻着书页上的东西,里面还夹杂着杜明茶的体检报告,每一项数据下,沈淮与都制定了相对应的补充计划。
她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将笔记本合上,闭上眼睛。
……眼皮又酸又痛。
缓了缓,杜明茶继续往下看。
她看到了沈淮与接受心理治疗的诊单记录。
在回国的前一天,沈淮与去看了心理医生。
杜明茶不知道他所为何事,只瞧见夹杂着诊单的这一页上,写了杜明茶的名字。
还有沈淮与的笔迹。
只两个字。
等待。
杜明茶抚摸着那两个字。
书房安静无声,她却深深感受到沈淮与当初写下这两个字时的心情。
等待。
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逢,杜明茶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以更好的姿态与他并肩。
所以要忍受异地恋,忍受即使生病也不能得到对方的拥抱的寂寞,忍受着就算怎么想念、怎么想见对方、也只能在电话里撒娇似地说一声“我想你了”的难过,忍受着无法参与对方日落、无法触碰对方生活的遗憾……
杜明茶抱着笔记本。
她今天不想等了。
下班时间刚过,沈淮与刚走出办公室,就遇到了沈岁和。
他眼尖,先瞧见沈岁和手指上的戒指,朴素的银色圈,波浪形。
沈岁和笑吟吟,邀请他出来小聚,说是有话要谈。
沈淮与没有拒绝。
他和沈岁和从少年时开始相熟,彼此间那点事情皆心知肚明,默契选择互相保护、帮助。
更何况,杜明茶、沈岁知两个女孩性格相仿,又交好。
“最近瞧你脱不开身啊,”沈岁和扶了下眼镜,“不能去巴黎了?”
“嗯,”沈淮与笑,“等过去这一段时间就好。”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唯独沈淮与知道是一什么样的煎熬。
他大抵真的有病,和父亲一样的病。
看不到杜明茶、触碰不到她,令沈淮与寝食难安。
他接受过心理治疗,遗憾的是医生对此也束手无策,并没有良好的诊治办法。
沈淮与平静地接受这一事实。
到了目的地,在即将进去的时候,沈岁知却跑出来,她脖子上带了根细细的银链子,上面坠了个戒指似的银环,拉住哥哥的手,笑着要他过来一下。
沈淮与宽容地说:“先陪你妹妹吧,我等你。”
沈岁和说:“你先进去,我一会就过来。”
这样说着,沈淮与推开包间的门。
入目一片昏暗。
沈淮与只当是侍应生失职,刚伸手去触碰开位置,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淮与。”
沈淮与只当是幻听。
他近期被这幻听折磨许久,已经习惯了。
他打开灯,看到站在她面前的杜明茶。
沈淮与顿住。
幻觉。
杜明茶在朝他笑。
也是幻觉。
杜明茶在仰脸看他。
她伸出手,捧住沈淮与的脸颊。
幻……触感温暖,柔软。
沈淮与触碰着她的手,轻声:“明茶?”
“嗯,”杜明茶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轻轻,“淮与,轮到我回来陪你啦。”
杜明茶看到沈淮与眼似有情绪涌动。
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要有一个长长的吻,然后执手相看泪眼、热吻到晚餐结束,相约客厅、书房、厨房、卧室——
杜明茶做好准备了。
但是,沈淮与捏着她的手,问:“你这次回来,请假了?和教授说过了?不影响学习吗?”
好不容易酝酿的久别逢气氛都被这一连串灵魂发问给冲淡了。
杜明茶:“你干嘛!”
沈淮与被她的模样逗笑了,俯身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上,蹭了蹭,轻声说:“明茶,我很开心你能过来。”
杜明茶闭眼:“我也是。”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果你这三天不提学习的话,我应该会更开心……”
月色水,悄然宁静。
沈淮与习惯了暗淡,尘世潇潇,却无意间撞见一缕色彩明亮的美好阳光。
他深知自己生性昏暗,总隐隐蔽处,她总却能记得他那些小癖好。
无意掉落的子随风发芽生长,春荣夏开,秋茂冬静。
沈淮与等待一个四季轮回,等到她的回顾拥抱。
纵使身体在这一汪沉水泡到发冷,也总有她会搅起涟漪,让他为这一丝光给予全的爱。
原来爱从不是告白。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忍不住在看到所有美好事物的瞬间时,都想要与之分享。
皎皎月光,寥寥海风,冬雪春日,夏花秋叶。
每一片落叶,每一片绿,冰块上凝结的小水珠,酒杯互相触碰的小樱桃。
世间万物,此美好,让我忍不住也尽力去靠近。
因为爱你,想要把自己变得更好。
谢月相怜,今宵又满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