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想出院了。
因为这场车祸,还有与骆明川的“关系”,不过两天,就有好几个记者要来采访她。哪怕通通被医院保安拦在外面,余晚还是不堪其扰。
那边厢,施胜男提着饭盒进病房。
拿着电话,她嘟囔道:“这谁啊,今天总是打电话过来。”正抱怨着,电话又响起来。
老人机的铃声很大,聒噪且刺耳。
“喂?”她接起来。施胜男有南方人说话的口音,对方大约鸡同鸭讲。于是施胜男将电话递给余晚:“小晚,你跟他说。”
余晚握着手机贴着耳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立刻问:“是余小姐吗?”
余晚不免戒备:“哪位?”
“你好,我是娱乐天地的记者,想采访关于余小姐和骆明川骆先生的事,能不能给我一个独家……”对方自报家门,而且道明来意,可他的话没说完,余晚已经微恼:“抱歉,我和骆先生没有任何关系。”说完这话,她直接挂断。
余晚将手机还给施胜男。
不过一秒,电话铃声大作,还是那个号码。
余晚面无表情夺过来,索性关机。
她和骆明川的事网上有讨论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些记者神通广大,居然能找到施胜男的电话,简直阴魂不散!
说来说去,实在是因为骆明川引人关注,年轻的小提琴家,而且形象健康又好,收粉无数。记者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爆炸新闻点。
委屈的,只有余晚这样的路人。
“这些人也真是的……”施胜男一边碎碎念叨,一边将饭菜摆上。
余晚沉着脸,说:“妈,我想出院。”——既然记者能查到施胜男电话,再不出院,这些人恐怕得追到病房里来。
“出院?”施胜男一听立刻反对,“你的伤怎么办?”
“回去慢慢养吧,反正没什么大碍。”余晚无所谓。
“不行!”施胜男断然摇头。余晚身上的伤口多,一不小心引起感染,就麻烦了,还是留在医院安心。
说不通施胜男,余晚心里头莫名烦闷,一想到先前那些没完没了的电话,她愈发心烦。
余晚下楼。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在花坛边,她偷偷点了支烟,让自己喘口气。
秋意微凉,黄昏淡淡,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桂花悉数全开了,小小的、黄黄的,一簇一簇。香气或浓或淡,萦绕在鼻尖,让人闻着,就想吃桂花酒酿,或者蒸一块发糕,在上头撒上三两朵桂花,要不就是糖桂花。
糖桂花,是父亲以前哄余晚的绝活。
将桂花用盐水洗干净,晒干了,再拿芝麻、白糖、花生碎仁拌好,收进玻璃罐子里头,放在高高的柜子最顶上。那柜子高啊,他们姐弟俩爬着凳子都够不着。等哪天她要是不小心磕着了哭了,或者不高兴了,父亲就伸手拿下来,舀一勺给她。
那是真的甜,甜到掉牙,光是想起来,余晚唇齿间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甘甜味儿。
余晚失神的笑了笑。
其实父亲去的那天特别突然,早上出门后就再没回来。有人来家里着急报信,“小晚,你爸爸不行了。”那时候余波还小,不知道“不行了”是什么意思,余晚却是在电视上见过的,她连忙牵着弟弟去找施胜男。
等母女三人赶到医院,父亲也已经永远阖上眼。心肌梗塞,走得很快。据说临走前,还在一边备菜,一边念叨晚上回去给他们仨煮什么……他是厨师,一天到晚累的要命,却不舍得让妻女沾水碰灰。
那些零零碎碎的过往浮现在脑海,眼圈控制不住的潮湿,余晚望向旁边。
这些年她极少想起父亲。就算回忆起来,也面容模糊。她有些害怕面对这样的遗憾,所以越来越少提起。今年唯一的一回,居然还是在季迦叶面前。
那天,他问她鱼丸的事,余晚自然而然就说了。那也是余晚极少数提起父亲时,会笑着的。
还是有些失神。
不知想起了什么,余晚在垃圾桶上摁灭烟,起身。
医院三号楼除了办理住院手续,那儿还有个超市。余晚慢慢走过去。她身上有伤,每走一步都不得不放缓,不然会疼。
“买什么?”营业员打量余晚。
指着桌上的固话,余晚说:“打个国际长途。”
“这个电话没申请,打不了。”营业员直接这样告诉余晚。
安静半秒,余晚客气道:“谢谢你。”
走出三号楼,余晚有一丝茫然。
这个时间点医院里面的人还是很多,有焦急的,有面无表情的,大多是她这样茫然的,像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只是不停的被各种人或事推着往前。静静看了会儿,余晚无处可去,还是只能回病房。
刚走开两步,余晚顿住。
骆明川来了。
他这两天去处理巡演延期的事,昨天刚走,今天居然又回来。
余晚客套:“这么早回来?”
摇了摇手里的电话,骆明川抱怨:“我这两天快被记者烦死,估计你也一样,所以不放心,早点赶回来。”又道歉:“我已经听阿姨说了,连她都被骚扰,真的特别抱歉。”
“没什么,”余晚淡淡微笑,宽慰道,“记者就喜欢捕风捉影。”又问:“vincent,这件事你要不要澄清一下?”
听到这话,骆明川觑了觑余晚,说:“关于这件事,我正好有话想和你说。”
余晚默了默,也说:“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她这么淡然,无波无澜的,骆明川反倒变得踌躇,他提议:“我们随便走走吧。”
“好。”
余晚身上有伤,走路不快。骆明川慢慢陪在身侧,他低头,看着前面的路。
黄昏余韵,柏油路上洒着最后一点的晕黄,将两人身影拉长。
他不说话,余晚也保持安静。
悄悄看了看身旁的人,骆明川忽然有个念头:就算离的这样近,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碰触到她的内心深处。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说,而余晚一直是倾听者的角色。她用这样的倾听,来包容他。偏偏她自己封闭且排斥别人的靠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曾打开过她的心。
可是,骆明川想,追求女孩子不都这样吗?
“余晚。”终于他开口。
余晚也开口:“vincent,我……”
“你先听我说,好么?”
骆明川打断余晚。这一次,也不再等余晚,他说:“其实从那篇新闻到现在,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考虑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这是实话。
这几天不止余晚,骆明川也在不停被记者花式骚扰,这种骚扰甚至是成倍的。大家都好奇他和余晚的关系,网络议论更是没有断过。骆明川是有认真考虑,所以,他今天才马不停蹄,鼓起勇气过来。
“余晚。”骆明川停下来,认真的说,“我在这里,想再次请你,和我交往。”
依旧是无比正式。
依旧是他的一颗心。
依旧是他对余晚的尊重和看重。
真的,没有人这样对她。
他给她拉琴,带她做疯狂的事,不停鼓励她,并且依然尊重她……余晚楞在那儿。
骆明川恳求的说:“我知道你可能还不喜欢我,可能仍旧觉得我很烦,但余晚,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追求的机会,我就很高兴。‘绯闻’这事发生的突然,我特别抱歉给你添了麻烦。现在,我想和你一起面对,也请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来弥补。”
这人的眼依然干净而纯粹,和最初相识时一样,唯一不同的,多了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让人难受,就不该属于他的。
余晚别开脸,刚要开口,骆明川再度打断她:“余晚,其实我真的很不错。”
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俏皮的眨眨眼,小可怜一样。
余晚莫名酸楚,却不得不狠心拒绝:“对不起,vincent。”
“为什么?”骆明川不解,“余晚,能不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理由?”
确切的理由……
这几个在舌尖上飘来荡去,余晚觉得有些苦涩。
骆明川继续不解:“我们那天明明还好好的,后来,是不是因为遇到我二叔,所以你不高兴?余晚,我并不是故意要带你去见我的家人,也并不是故意要逼你,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要让你多了解我一些。”
他极力替自己解释,白净的脸庞有些着急的红。
听着这些,看着这些,余晚很不好受。
她心里堆积着好多的话,可她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该怎么向骆明川解释这一切。
她自己就是乱的,乱成了麻,乱糟糟的,只恨不得一觉睡醒,什么都没遇到过。那些过去的事纠葛成团,混乱无比,还让她难堪。
她实在无法启齿。
“明川……”
余晚第一次喊他中文名字,有些话、有些事,有些人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又不得不吞咽下去。
她无论如何,还是说不出口。
这种感觉好糟糕,余晚难堪的低下头。
“余晚,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骆明川担忧的问。
黄昏渐渐暗了,那些余晖勾勒在她微垂的肩头,病号服宽大,余晚身影越发瘦了。动了动嘴唇,她努力的说:“明川,其实我……”
这样的纠结的安静之中,突然,旁边有人过来,径直问道:“骆先生,余小姐,能不能简单谈几句?”
这人举着手机。
余晚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阴魂不散的记者!
她蹙了蹙眉,骆明川已经拦在余晚面前,不客气道:“我们不接受采访。”他板着脸,难得发脾气。
“是这样的,骆先生,网上突然有爆料,说你和北川集团董事会主席季迦叶季先生是叔侄关系?”
这人语速极快,那串头衔从他嘴边说出来,带出一个可怕的名字,一个她不敢启齿的名字……余晚缓缓抬头,注视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她忽然有种不妙的慌乱。
她的心跳的很慌。
下一秒,那记者果然追问:“那骆先生,你是否知道早前曾有报道余小姐和季先生关系匪浅?”
余晚:“……”
生活常常喜欢和人开玩笑。
有些脓包,有些她拼命想要掩盖的过去,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刺破。
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
凉凉的风吹过,余晚嗓子发紧,脑袋眩晕。
“你胡说什么?”骆明川不高兴。
那记者诧异:“看来骆先生还不知道?”他还要继续说什么,骆明川已经在喊保安过来。
对方并不甘心,抓紧时间说:“余小姐,对于分别和他们叔侄交往的事,你怎么看?有人爆料你在和前男友订婚期间就和季先生有过交往,季先生还为你精心设局弄垮了对方工厂,这是事实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余晚心上,同时,将那个脓包的口子划得更大,让里面所有一切都摊开。
让她无所遁形,让她彻底难堪。
余晚怔怔楞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这个记者被保安赶出医院。
她还是晕的。
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骆明川才转过身来,脸上迷迷茫茫,“余晚,你和我二叔……这是真的?”他皱着眉,实在不可思议,酒窝深深。
双肩微垂,耷拉着,余晚颓然而苦涩。那种涩意盈满了她的舌尖,就是不说话,都是苦的。她低着头,一时沉默。
骆明川渐渐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你那天见到我二叔,才会拒绝我?”这些事情像珠子似的陡然串起来,什么都清晰了,他忽而变得尴尬而窘迫,“我、我……”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匆匆说了声“对不起”,也不知道究竟对不起什么,骆明川转身离开。
余晚静静站在那儿。
除了难堪,剩给她的,好像还是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