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上,众人争论不休。
楚国如今三面受敌,情况本来就极为复杂,大家切入角度不同,自然各有各的道理,而且其中还夹杂着各自的利益诉求——虽然被掩盖在国家大义之下。
但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人精,谁还听不出背后的潜台词了?
楚王襄传原本是楚国储君,倒也不缺这点耐心——主要是身为楚王,根本不适合参与众臣争论,只适合当最后的裁判者和决断者,不然会动摇权威。
他等到堂下众臣争论了近两个时辰,形成侧重南方吴国方向与侧重北方燕国方向的两派之后,才开口说道:
“如今国势多艰,众卿当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持云关地形险要,严将军用兵谨慎,只需补充人马,多派高手,防备鲁国宗师出手刺杀便可;
燕国铁骑野战难当,但有上将军坐镇全局,虽然难有进展,但若只是固守,孤王放心的很;
如此看来,也只有南方五府尚有可为。
一来吴国国力不盛,难当我大楚精锐;二来那狂徒杀伐过盛,倒行逆施,南方英才多有怀思大楚之心;三来,吴国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民心未定——至于其四,那狂徒如今开国立业,未必再给吴国卖力。”
“孤王虽与那狂徒有不同戴天之仇,却也不会因怒而动用国家重器——襄満!”
“臣下在!”襄満站起身来,应道。
“那狂徒虽然以兵家杀戮起势,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商人之子,如今立国南方,手下定然多是商贾之流。
孤王命你多遣细作,挑选美女,不惜财物,不要你做什么刺探之事,只要你从商旅入手,渗透鹿国,务必兴其奢靡之风,消磨武人意志,若是能让那狂徒安于享乐,就是大功——若是能挑拨其与吴国关系,令其反目成仇,更是奇功一件!”
“此事并不易为,但鹿国所在江南五郡地处偏僻,资源缺乏,商旅又多要经过吴国,只要吴国官员上下其手,便有文章可做。”
如今正是各国纷争之时,储君无能乃是大祸,若是襄传没有足够能耐,便是长子,那也坐不稳储君之位。
襄传曾经在各紧要部门轮流观政,打下人脉基础,同业也知道底层官员吃拿卡要乃是常情,只有严重与否的区别,没有彻底断绝的可能。
楚国算是好的,因为王权归一,法律可以通行全国。
而吴国还在实行中原淘汰的贵族分封制度,贵族封地里的官员都是贵族家臣,根本不会买吴王的账。
“大王英明!”
“大王当真有先王之风!”
“大王眼光非凡——襄満公子,若是你真能挑拨鹿国吴国关系,使得吴国两面受敌,我大楚不但收回南方五府易如反掌,便是彻底灭了吴国,也未必没有指望。”新任大司马沉声说道。
新任大司马并非新人,乃是原本的楚国左司马刘臣,楚国原本大司马魏图被鹿梧杀了,刘臣作为左司马顺利上位。
他这样的老臣,称襄満为公子不算失礼,换了新人,就得以官职或者敬称来打招呼。
“満必全力以赴!”襄満站起身,庄重行礼。
大哥待自己当真不薄,就算贴补上自己家底,也得把事办好!
楚国那边,廷议定下战略方向之后,整个楚国就像巨大的机器隆隆开动,调动人马,协调粮草资源,把相对合适的官员调动到相对合适的位置上,都一步接一步有条不紊的运行起来。
这是大国底蕴,需要一套还算有效的官僚系统支持,才能做到这种事情。
而在鹿国这边,虽然摊子比楚国小了三五十倍,看上去却比楚国那边的官员还要忙碌。
不过,由于国家新建,万象更新,空出来的官位更是大把大把,出身商人和低级军官的众人都干劲十足,希望能好好表现,在新建立的国家中占据一个合适的位置。
所以,就算现在一天要干五个时辰,更是绝无公休这回事,也没多少人抱怨——在这个年代,亲手建立新国家,从而实现跨越阶层的机会当真是千年难得一见,谁也不想放过机会。
“我就算把鹿家能抽出来的家底全填进去,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咱们鹿家做了数百年商人,如今竟然连账房都凑不齐!现在什么都要我来管,天啊,这鹿国是小五的,又不是我的!”
鹿金河哀嚎一声,有气无力的瘫坐在竹榻上,把竹榻压的嘎吱嘎吱一阵响。
“老爷——”鹿常氏端着一盏参茶,拖长了声音。
她将参茶放在鹿金河手中,伸手给鹿金河敲着腿,一边柔声说道:
“小五还不是你儿子?这世上,有哪个父亲能亲眼看着儿子开国?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老爷呢,这点苦累算得了什么,若不是妾身才德不足,妾身都想去帮忙呢!”
鹿常氏对如今的日子可是满意的不得了。
虽然望海城不过是一座小城,生活条件远比不上嵩京,但这里是鹿梧亲自指定的鹿国都城,未来自然要大大扩建,就算有些艰苦,也只是一时。
更重要的是,鹿国虽然还是百废待兴,但即便如此,鹿家,包括她的娘家常家,声势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
鹿家如今是经过人族昊天镜亲自认证的超品贵族,含金量十足,比许多立国数百年的小国国君牌子还要硬朗些。
自己的两个儿子鹿松鹿柏也沾了光,如今都要被人尊称一声公子。
娘家常家,虽然还没有直接跨越阶层,但她常大小姐如今何等身份?
只要她手指缝中漏出来一点,让常家从商人转为士大夫,还不是易如反掌?
人生到了如今地步,鹿常氏已经别无所求,只想着鹿国繁荣昌盛之后,自己两个儿子也能弄个卿位,从此福泽绵延,子孙满堂。
所以,鹿常氏现在看着疲惫不堪的丈夫,眼中当真是柔情似水,难得亲自上手为丈夫敲腿——以往这种事都是丫鬟侍从干的,最好最好,也顶多是鹿云氏和鹿水氏出力,她常大小姐怎么可能如此低声下气?
鹿金河把手中参茶喝了两口,放在一边,在妻子按摩下,舒服的眯缝起双眼,说道:
“嗨,小五打下江山,本来我这做老子的出力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如今这小子一叶扁舟跑去钓鱼,留下老子在这边给他干活——你说这合理吗?这是他的江山,又不是我的!”
“再说,人家都是把都城定在国土中间,以便掌控国家,这小子偏偏将王都定在这望海城,还说什么定都于此,可以开发海域,水路交通便捷,有海港运输之利,我看他就是为了钓鱼方便——”
鹿金河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