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苒忽地心头一梗,没多想就挂了电话。
周小全一脸诧异:“怎么啦?你老公说什么了?”
涂苒扔开电话:“没什么,信号不好。”话音未落,手机却响起来,涂苒抓过来又是掐断,再响再掐。
周小全就见她不停地和挂机键作斗争,像是要把那一块按出个窟窿一般,赶紧趁她不防把电话抢到自己手里,正准备接通,铃声偏偏又停了。
两人瞅着电话瞅了半天,涂苒轻轻叹了口气:“我自己犯贱怨得着谁?”
周小全正后悔自己多事,见她那样儿又不忍多问,就去厨房里打算做面条,苏沫去了婆家,她俩的伙食标准立马降下来不少。
不多时有人按门铃,周小全挺高兴,以为苏沫从婆家也能捎点好吃的回来,开门一瞧,却是王伟荔,手里还拎着两只保温桶。
周小全忙往里边让。
王伟荔一进门就嚷:“死丫头秧子,说你几句你就跑,叫你回你也不回,尽在这儿麻烦人。你这是做小月子,人家小全一个未婚姑娘,你哪能麻烦她呢?”
周小全忙说:“阿姨,不碍事不碍事,真的,有吃的就行。”
王伟荔拉着她的手又是道谢又说不好意思,然后把保温桶递她手里:“炖的鸡汤,有饭有菜,赶紧盛出来趁热吃了。”罢了走进里间把涂苒从床上拽起来:“吃了饭跟我回去,老麻烦人家怎么好,谁都有自己的事儿。”
涂苒说:“我明天再回去吧,明天上午还要做一次检查,这儿离医院也近,走几步就到了。”
王伟荔见女儿脸色蜡黄,不禁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涂苒额前的散发道:“真是遭罪,本来好好的事怎么就这样了。今天陆程禹他爸又打电话来问你了,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你好生养着,那语气听起来也是挺没意思。”
涂苒呵呵笑了笑:“我太让大家失望了。”
王伟荔瞪了她一眼,犹豫了会儿才压低声音问:“苒苒,你和妈直说,你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因为你以前瞒着我们在外头交了什么男朋友,是不是……和人家有过什么?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涂苒听了这话,心里更是郁郁的,仍是耐着性子答:“妈,真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这样。”
王伟荔还想问点什么,却见周小全进来叫涂苒吃饭,也就算了。
隔天做完检查,涂苒回自己家去了,周小全就琢磨着要不要给陆程禹去个电话,这两人好歹也是她给牵的头,该协调的时候还得帮帮忙。
电话响了几声,那边接了,却是个年轻女人。
那人也不问周小全是谁,只说:“他现在不在跟前呢,您过一会儿再打来吧,或者等他来了,我让他给您回个电话?”那嗓子既清且柔,别有一番风韵。
周小全这会儿说话也斯文:“我等会儿再打吧,请问您是哪位呢?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李”那女孩说,“……您先别挂,他这会儿正好来了。”
等电话递到陆程禹手里,周小全问他:“你们那地儿现在几点呀。”
陆程禹说:“晚上,快八点了。”
周小全笑:“哟,都这么晚了,怎么旁边还有女的呀?”
陆程禹没理会,径直道:“说正事,涂苒现在怎么样了?”
周小全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就是找你说这事儿,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孩子没了,她可伤心了,没事就躲在被子里哭,那个脸,啧啧,蜡黄蜡黄的,这几天又是手术又是检查,现在身体状态特别不好,认识这么多年也没见她这么衰过。你有空多陪她说说话,兴许能好些。”
陆程禹顿了数秒,才说:“我知道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她。”
周小全摸不准他的情绪,扯了点歪:“你是替她道谢呢,还是替你自己道谢呢?如果是替她的话就免了,我和她之间没这么些客套。”
陆程禹又说:“当然是谢谢你替我照顾她。”
两人又说了几句,周小全还想问呢,那边就挂了电话。
周小全一拍自己的脑袋,跟着他绕来绕去的,重要的事都忘了问。
她以前就发现,陆程禹这人挺怪的,有些事他要是不想说,不管怎么问,都会被绕到别处去,他若有兴趣的,旁人不等多问,就恨不得巴心巴肝的全让他知道。
周小全从陆程禹那里得不到答案,只好变着法子给涂苒提个醒,她时不时打电话过去,开口必问“你老公今天陪你聊天了吗”,或者“陆程禹给你打电话了没”诸如此类。
最近陆程禹的电话也来得勤,涂苒推测,多半是周小全给人做过思想工作。
涂苒比前些天冷静了许多,而陆程禹又是一贯地波澜不兴,两人都挺有默契,一点没提那天闹的别扭,只在扯些身体好些没、多注意休息别想太多、你那边天气好不好这样的客套。
陆程禹也明显感觉到,涂苒不像之前那么爱说话了。
他自己话少,往常两人互动多半靠涂苒撑下来,以往听见她在电话里“老公老公”地叫唤,觉得过于甜腻,这会儿却是一声也听不见了。
陆程禹考虑了几天,决定征求一下媳妇儿的意见,于是在电话里说:“等你身体好点了,我打算帮你申请签证来这边旅游,这边的短期签证拿起来也方便。”
涂苒问:“我最多能在你那儿呆多久?”
“三个月吧。”
“算了,”涂苒想了想,懒懒地说,“请了这么些天的假,工作积了一堆,再请假怕是要被炒了。”
陆程禹问:“你不想来?”
“嗯,不想。”
搁下电话,周小全却在旁边使劲撺掇:“去,为什么不去?多好的机会,小别胜新婚,老这么异地也不是办法,工作可以再找,老公丢了再找就麻烦了。”
涂苒看着她:“想说什么就赶紧说。”
周小全哪还忍得住:“是这样,我上次打陆程禹的手机,一个女的接了,说话嗲的很,好像两人挺熟一样。我这几天想来想去老觉得这事不对,别怪我没提醒你。”
涂苒没吭气,半晌才说:“怎么个嗲法,比我说话还嗲吗?”。,
周小全挺认真的想了一回,答:“你这是职业化的矫揉造作,人家那是天然一段风骚。”
涂苒又沉默了一阵子,也不知想些什么。
周小全嘟哝:“我算是瞎操心了。”
涂苒认真道:“工作也不能丢,地方就这么大,很难能找着待遇更好的,我又不能去外地找,一家老小都在这儿呢。何况才换了房子,房贷也多了,过去一趟又得花不少钱,太浪费了。”
周小全说:“你能不能被整天钱啊房子的,你今天年二十六不是六十二,能不能浪漫点激情点冲动点……”
涂苒有气没力地打断道:“我一冲动,小半年的房贷就没了,浪漫也不能当饭吃,我妈快六十了,我外婆今年九十,难道让他们出去打工还贷去?你还别说,我那天去买菜,就看见一老太太坐在路边摆个小摊卖自己做的针线活计,带着老花镜,比我家老太太看起来年龄还大呢,穿着打扮很干净整齐的老人家,也不知道他们家孩子都做什么去了,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周小全说:“别瞎同情人,指不定老太太是在找乐子呢?你又买人家东西啦?”
“我买了两双小孩的鞋子,一件小夹袄,看来这种东西真不能提前买的,”涂苒叹了口气,“人家不是找乐子,人家这是活得有尊严。”
涂苒最近总是回想以前。
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这世上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所以逃命要紧,填饱肚子要紧,和这两样比起来,比如说名誉比如尊严都不算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后来他老人家又说,尊严还是比性命更为重要。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躺在病床上度日如年。
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忽然口齿不清,大小便不能自理,等待他的是无止尽的化疗、手术、账单以及无法控制的病情。他一遍遍念叨,这种生活尊严丧尽猪狗不如,还是死了干净。
涂苒想起这事儿就有些迷茫,后来想一想,因为那柴火已经烧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