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陈平托辞避谗言 张良借箸驳拙计 3
【两军大战，写得有声有色，几天下来，只为一个粮字。
张良借箸驳拙计一段，尽显张良眼光独特。】
当下三军合力，杀退西楚兵马。再看粮车，早已烧得一干二净。樊哙仍还守广武城，四将回到荥阳，向汉王诉告。汉王大怒，命将朱轸、周灶推出斩首。众官力劝，方才免了。张良道：“城中粮草，皆赖甬道输运，如不以重兵把守，早晚将断绝。”汉王道：“寡人已筹策好了，今便在甬道内安排下弓弩手，看他西楚兵还敢再来！”随将傅胡害、吕博国、摇毋馀、华无害唤上殿来，教四人各带一千弓手，埋伏于甬道内；却添奚娟、董渫与五千人马，助朱轸、周灶护接粮草。
却说霸王欲攻荥阳，先将兵马扎在了垂陇。次日，令季布、丁固再引一万军去侵夺甬道，仍教龙且作接应。季布领兵出发，离了二三里地，立马坡上眺望时，见甬道内好似有人影在那里移动。季布道：“必是运粮车队。”催督众军，一齐向前。众军听令，大喊一声，拽开脚步，直逼甬道。忽听一阵鼓响，楚兵正惊，眼前已是一片飞蝗，扑面而来，射倒许多人马。季布、丁固翻身便走，只听后面喊声大震，鼓角齐鸣，奚娟、董渫从南，朱轸、周灶从北，冲杀出来。楚兵大败，择路而逃。奚娟等撵了一阵，收兵而回。
季布、丁固败军还营，具告失利。霸王道：“此乃轻敌所致，非攻打不破。”放出哨探，在暗地里窥察。探了四五日，得到详情，回来禀报。霸王笑道：“这厮计乏，只会守株待兔。”入夜后，命季布、丁固依旧带着一万军，前去攻打上段甬道；自领项冠、项庄，引马步军三万，兵士束草负薪，人衔枚，马勒口，径奔甬道下段；却教项声、龙且左右救援。是夜，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季布领兵先行，三更时，已近甬道。季布喝令众军，鼓噪前进。此间守将，一个是傅胡害，另一个是吕博国，闻鼓噪之声，连忙集结弓手放箭。过了一时，南段守将华无害引一千弓手赶到，出甬道助射：竟如满天飞雨。季布只教擂鼓呐喊，并不向前。朱轸、周灶见楚军未肯退却，又不知虚实，哪里敢出击？
且说霸王亲统兵马，夜行西来。四更时分，前军已离甬道只半里之地。霸王将槊一举，项冠、项庄早已引了骑军向前冲突，背后步卒各执束草跟进。甬道内，此刻只剩一千弓手，慌乱来射，如何抵挡得住？项庄一马冲入，接连搠翻几名弓手，众军
发声喊，各自逃窜。楚兵架薪纵火，顷刻间，烈焰四起，迷漫天空。奚娟、董渫见了大惊，急急带着人马来救。火光里，满处尽是西楚兵。董渫心怯，勒马欲回。奚娟大怒，道：“若甬道被毁，你我皆成饿死鬼矣！”愤然挺枪，拍马直撞入楚军队中，左冲右突，竟被连杀数十人。霸王正望那大火得意，忽见南面军乱，忙问何故？军卒告道：“一员汉将杀入队伍，连伤了数十人。”霸王怒道：“甚人如此胆大？”拍马向前，喝问道：“来者何人？”奚娟应声道：“你家爷爷，乃奚娟是也！”霸王道：“对面之人，算得是个壮士！若下马来降，保你富贵。”奚娟叱道：“我乃汉将，岂肯降你这弑主之贼！”挺枪纵马，奋力来战。霸王听得，勃然大怒，举手只一槊，便将奚娟劈落马下。跟进的五百军士，都被围战死。这奚娟随汉王最早，乃赤胆忠心，肯挺身而出的一个人，今却为国捐躯，身死沙场，令人扼腕叹息。后人有诗赞道：“汉家有奚娟，忠义数第一。沙场甘战死，不做退后人。”
霸王即斩奚娟，又来捉董渫。正当危急，一彪人马赶到，乃周勃、灌婴引军来救。二员将一齐敌住霸王；董渫拼死上前，抢夺来奚娟尸体。三个人且战且走，一路退回荥阳。霸王大获全功，引得胜之兵，返回垂陇。那边季布，亦收军回了大营。
将至天明，周勃三人来见汉王，述说经过。汉王闻奚娟被害，放声大哭，道：“奚兄弟随寡人斩蛇而起，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未享一日富贵，便倏然离去，怎不教人伤心？”众人皆劝，方止了泪。汉王命人将奚娟尸身收殓好，择城外向阳地里入土安葬了。想到一夜之间，诸多变故，汉王道：“甬道被破，粮草难运，如之奈何？”卢绾献计道：“周边县城或有积粮，亦可取来食用。”汉王道：“恐也不多。”便差卢绾、刘贾，前去征调。数日后，卢、刘二人回来复命，道：“各县的粮仓都收了个空，只弄得十万斛粮食来。”汉王听了，闷闷不乐，然事已如此，也无可奈何。
这天，正当郁闷，郦食其入殿来见。汉王赐座，道：“多时不曾见先生说话，今情势危急，愿听先生声音。”郦生道：“老臣盘算多日，想得一条良策，正待献与大王。”汉王道：“既有良谋，何不早说。”郦生道：“不知是否周当。”汉王道：“快快说来。”郦食其便道：“项羽此番前来，锐气正盛，未可强与敌。为大王计，惟有重封诸侯，使其牵制西楚，方可纾患。”汉王道：“何也？”郦食其道：“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
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则其君臣百姓必皆感恩戴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陛下德义已行，然后南向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听罢大喜，拍案叫“好！”赶紧命有司刻制，打算让郦食其佩挂了，去到六国授印。郦食其拜辞，转身去办。过了几日，印信都已刻制好，郦食其因小事耽搁了，尚未动身。
却说这天，汉王方用午膳。张良恰巧从外来谒，正当犹豫，却听汉王招呼道：“子房来得正好，寡人有事要问你。”请张良对面坐定，汉王乃道：“局势堪忧，寡人日夜烦恼。今有人献来一计，可桡楚权。”张良忙问，汉王便把郦生所献之计说了，道：“子房以为，此计如何？”张良听了，脸色大变，惊恐离坐，道：“大事去矣！是谁替陛下谋画下这害人之计？”汉王将箸放下，道：“未知害在何处？”张良道：“臣请借面前之箸，详解给陛下听。”汉王道：“愿闻。”张良取箸于手，在几案上指画着道：“昔者，汤伐桀而封其后于杞，度能制桀之死命。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汉王摇头道：“不能。”张良道：“此一不可。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地，度能得纣之头也。今陛下，能得项籍之头乎？”汉王道：“不能。”张良道：“此二不可。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圣人之墓，表贤者之闾，式智者之门乎？”汉王道：“不能。”张良道：“此三不可。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散府库以赐贫穷乎？”汉王道：“不能。”张良道：“此四不可。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干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偃武行文，不复用兵乎？”汉王道：“未能也。”张良道：“此五不可。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所为。今陛下，能休马无所用乎？”汉王摆手道：“不能。”张良道：“此六不可。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放牛不复输积乎？”汉王道：“不能。”张良道：“此七不可。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日夜所思盼，故为咫尺之地耳。今如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后，岂有余地可封哉？必使四方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返其故旧，顾其坟墓，而陛下能与谁取天下也？此八不可。况楚无敌，六国立者若桡而相从，陛下又安能使之臣服也？当真用此谋，陛下事自去矣。”汉王听到此处，忍不住辍食吐哺，拍案恨骂道：“竖儒，几乎坏了你老子的大事！”于是下令，将刻制好的印信尽皆销毁。汉王怒气未息，欲召郦食其当面责骂。张良制止，方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