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睹并没有心急,他知道李纲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但不意味着,他不知道,方远山也是个难啃的骨头。
在距离城门不过三里的地方,耶律余睹让手下的将兵扎了营,当天就在原地埋锅造饭。
黑沉的炊烟和叽里咕噜的金国语言,随着西风一直飘入了河间城中。
此时,不仅是百姓,连河间大营都乱成了一锅粥。
“不要吵了!现在人家还没开始攻打就乱成这个样子,到时要真过来了,你们还不得跪地求饶?”
方远山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会议桌上,面色阴沉得就像一方寒潭。
“方大人,我知道您对河间的城防很有信心。但是,现在金军的战斗力您也明白,潍州、梧州都是兵强马壮的大州,也挡不了金人几日便被破城。现在耶律余睹尚未攻城,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坐在左首的中谏大夫程光,首先发言,句句铿锵。
而他的话音才将将落下,弓马监统领于卫就吼道:“你们这帮文官,贪生怕死,这样的行径与直接开城投降又有和区别!”
中书令向城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于大人,李纲尚且被逼得龟缩在城中,连人家金蝉脱壳走了都不知道。我且问你,你自比李纲如何?”
于卫没有理他,拱手朝着方远山说道:“方大人,卑职有一提议。现在金军舟车劳顿,人马俱疲,正是痛击的好机会!我请求带三千兵马出城,分左右两路包抄突袭,定能获得奇效。”
向城一听,差点就跳了起来,叫道:“你都能想到,人家耶律余睹想不到?指不定早就设好了伏兵,就等你过去自投罗网,此等傻事万万不可。”
于卫回过身来,讽刺道:“向大人,我又没要求你做监军,跟我一起去,你害怕什么?”
向城气得一吹胡子,道:“这城门一开,你能保证不会有什么突变?你能保证回来的时候没有奸细混在里头?你能……”
“够了!”方远山又是一拍桌子,把自己的佩剑掷到了议桌上,“我是州府,接下来所有安排俱听我号令,如有违抗,军法从事。”
此时,方程正站在主街上,刚好看到一匹传信官从侧门急急走了。他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派向云州求援的驿使。
“云州那几人,城门都不敢出的角色,还敢派兵过来救援?”
方程冷笑一声,转身走进了一个巷口。
在一片栽满了竹子的空地上,河间府的军器监就设在这里。
只不过那幢红漆立柱,檐上两端鸱吻蹲伏,斗拱硕大的建筑中,此时并没有多少人在里头。
军器监本来的职责是管理军用器械并改良设备,但现在的大宋,能用的上的兵器早就都扔到了前线。另外,士兵的口粮尚且紧张,哪里又有闲钱来给匠人做研究之资?
此时的军器监,更像是一座被挖空了的山,外表看似宏伟,里面实则空洞无物。
当方程走进去那门的时候,甚至连一个来问询的人都没有,直到走到内堂,才看见一个身影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一架木制的战车模型。
“你们的总管呢?我有急事找他。”
方程总算看到了一个活人,立时出言问道。
那人影兀自在忙着手上的活,头也没抬的说了声:“调到财政司帮忙去了。”
“那其他人,还有没有管事的?”
方程皱了皱眉毛,又问道。
那人捣鼓了半晌,给那战车安上了最后一只轮子,这才直起了身子,回道:“现在人手吃紧,能调走的都调出帮忙去了。你要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你是何人?”
方程盯了一眼那人,只见他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素色长袍,手掌上还黏着不少黑色的油污。
“王并,现在还没有官职,嘿嘿。”
那年轻人摆了摆手,笑道。
“王并?”方程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那天偶尔听到来府中做健身器材的工匠口中,似乎就提到过这个名字。
“好,既然没人,那你来看看这图。”
方程顿了顿,没再言语,把自己昨天连夜绘制的草图铺在了桌面上。
“怎么样?能不能造出来。”
方程看着王并,又问了一声。王并这时却像是没听到方程说话一般,刚刚还有些随意的眼眶中,忽然涌上了一丝凝重。
“你……你这图是哪里来的?”
王并颤声问道,两只手臂似乎都在打抖。
“我画的。”方程回道,见王并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便又加了一句,“我有幸看过诸葛丞相留下的连弩残卷,这是我在此基础上设计的新品。”
“真的?”王并猛地转过头来,眼中满是狂热之色,问道:“那……那残卷能让我看看吗?”
这话一说出口,王并似乎是意识到了失礼,苦笑道:“连弩乃匠中极品,残卷又何等珍贵,是我唐突了。”
方程直盯着他,道:“更上一层的完整图纸现在就在你面前,为何还要残卷。”
王并一听,虽有些失落,但也恍然过来,看向方程的眼神中多了两分崇敬。
“军器监你比我熟,现在我就问一句,能不能造出来?”方程紧盯着王并的双眼,又问。
王并闻言垂下了头,沉默了片刻,眼睛看着那图纸,双拳都紧紧捏在了一起。
“我要一吨精木,皮筋、剃刀和弹簧全部都要最新,还要二十名匠人,全权听我指挥。”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让人准备。”方程做了个手势,转身离开了原地。
当方程再次拐出那巷口时,几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碎的百姓正迎头朝这边奔跑而来,差点就要撞到他的身上。
而在他们后面,还跟着一列追击的军士,口中怒骂不止。
“这位兄弟,那些可是流民么?”
方程拉住了一个兵士问,那士兵没好气道:“是我们营里的几个王八蛋,扮成百姓想要逃跑。”
方程一听,心下顿时一沉,他没想到,河间的士气已经低到了这个地步。
他必须想个法子,先把士气重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