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出了一件大事。
很多人在自从罗彦前来的第一天,就开始观望这位年轻刺史的做事套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例行要烧到官场上,这样能够最快速度树立起上官的威严。
但是让他们失望了。
罗彦非但没有烧官场,相反对于益州的官员还保持了极度的信任。
不过两天时间,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兴修水利。建议是这位提出来的没错,但是接下来便全盘交付给长史杨瑞,自己反而不再露面。
但就在人们以为这新来的刺史也就这样的时候,刺史府忽然发出一道谕令:自今日起,益州将成立专门的市舶司,由新来的刺史府笔吏刘仁轨管理,总理与山蛮诸事宜。
这个命令一出,让诸县都蒙了。
首先,朝廷对于山蛮的事务,一般都有专门的招抚政策。这些政策到了益州之后,往往会被交付给地方诸县一并受理,而如今罗彦让人专门负责此事,分明就是要从地方官员手里挖出一块肉来。
关键问题是,这刘仁轨到底是什么来路,让这些官员有些摸不透根底。须知那仅仅是一个笔吏,罗彦居然就敢让他总理与山蛮的一切事务。权柄一时间居然还要比他们这些县令大好多。
益州境内有山蛮的县,无非就是德阳郡和阳安郡下辖的八个县。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得到过罗彦的召见,只以为这新来的刺史只不过是个前来镀金的,因此多多少少也有些怠慢。
所以这些人有心试探一番这新来的刺史,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将谕令发出的第三日,罗彦闲来无事,守在正衙,抱着州志看着。一名差役走上正衙,抱拳向罗彦禀告道:“刺史,金水县县令有文书送到。”
这还是罗彦来到益州后,第一次接到地方官员的文书,所以也有些好奇。于是放下书册,看着那差役:“将文书呈上来。”
翻开那差役双手捧上的文书,罗彦仔细翻阅起来。但见那文书之上写道:“益州各山蛮情况复杂,不可一概而论。往常此类事务,都是交付地方,量力而行。如今由刺史府总理益州山蛮事务,只怕山蛮会因此造成恐慌。还望刺史收回成命。”
言辞之间,对于罗彦的谕令似乎多有指摘。
罗彦冷哼一声,也不说什么,将文书牢牢压在案上。随后要来随侍笔吏的纸笔,在其上大写三个字:“招贤令。”
一个时辰之后,刺史府中走出了一班差役,在益州各个街坊要道的告示栏中张贴告示。
当百姓们凑上来围观的时候,有认识字的士子,登时大喜过望。
“招人五十,前来学习山蛮语言,以备不日市舶司所需。但我益州治下子民,不论蛮汉,但有此心,皆可来刺史府报名。一经录用,可以流外四品待之。”
莫要小看一个流外四品,其俸禄也足够供养一个四口之家了。
但是士子们关注的是,开口招人的,乃是当今的刺史罗彦。罗彦举荐贤才的美名,早就随着一些科考的士子传到了蜀地。何况这还是处理蛮汉事务,真要是做成了,只怕将来入仕为官,都是非常显赫的一笔政绩。
有了这样的诱惑,源源不断的士子开始向益州刺史府涌来。
招人的事情,罗彦自然不会亲自出马。他招来的三个幕僚,刘仁轨总理市舶司,刘长安另有任用,那么这些事情,自然就交给了甄廉这个本地人。
士林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耳闻,知道这甄廉去了一趟长安,回来就被刺史收做幕僚。此时见甄廉出面,就知道传言非虚。
当罗彦再次见到甄廉的时候,便发现他春风满面地走进后衙,很是自信地朝着罗彦禀告道:“东主,此次招录五十人,有汉族三十九人,山蛮十一人,都是在我益州官学进学过的。身家清白,素无劣迹。”
对于甄廉的考验,罗彦在来益州的路上就已经做完了。虽然甄廉却是有那么一点得意忘形,但做事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
点了点头,罗彦说道:“既然人员定了,那么告诉他们,三日之后,到我刺史府前来学习山蛮语言和朝廷关于山蛮的政策。”
甄廉点点头,略一迟疑,随后问道:“东主,不知我可不可以也跟随他们一道学习这些。学生虽然是益州本地人,但是也素无学习山蛮语言的机会,更不用说专门了解那些朝廷政令了。”
看着甄廉一脸的期待,罗彦笑了笑:“你要是有暇,便一起过来学习便是了。你也不要担心,将来总有你的用武之地。”很明显,这是刘仁轨的委任,让甄廉有些感觉紧张了。
招录的士子,原本以为刺史府会专门寻找通晓蛮汉语言的人为他们教授语言,谁想到,第三日到了刺史府,赫然发现,堂中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年轻的不像话的刺史。
罗彦看到士子们前来,点点头,指着下边的座位说道:“从今往后的三个月内,早间讲山蛮语言,下午讲招抚律令。每旬一次考校,连续两次考校不合格,即行黜退。”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在招贤令中就已经言明了这些事情,士子们自然不会反对。
当他们坐下之后,期待着夫子进来教授的时候,只听得上首罗彦开口说道:“今日你等要学到,乃是山蛮的日常招呼语言。益州,用山蛮话说就是……”
士子们顿时惊呆了。
合着,这刺史赫然要赤膊上阵啊。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罗彦说的山蛮语言,居然准确无比。他们既然能够在那么多士子中脱颖而出,绝非甄廉自己讲了人情。相反,甄廉做事的认真,绝对值得罗彦信赖。
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山蛮语言的底子,有些甚至本来就是山蛮,归化后进入官学学习。两边的语言都精熟无比。
士子们此时除了惊诧,唯有认真跟着罗彦发出那一个个奇怪的音调。
然后,成都府城就传疯了。
新来的刺史,居然通晓山蛮语言。这是第一件人们为止震撼的事情。这第二件,便是那刺史府教授山蛮语言的,赫然就是这位刺史。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大人物纡尊降贵这般关心蛮汉事务能够让人们震撼。
“我益州究竟迎来的是怎样的一位刺史啊,原本以为他说要解决山蛮的问题,只是为了安抚人心,不想居然这样认真,会亲自上阵教授士子山蛮语言。”
“你还别说,这下山的蛮子,还真是有可能在这位刺史的任上被解决。”
“说起来,咱们也有半月没见着那位吴王殿下从都督府出来了吧。”
“唉,你不说,还真没有注意到。自打听说这刺史将吴王打下马来,便再也没有见过吴王的身影了。”
“那岂不是说,这位已经在我等不知不觉中,做成了其中一件事情?”
在人们严重最难的一件事情,被罗彦就这样做成了。他们可不知道,口中的吴王殿下,正在天威军中受苦呢。
但是,有交口称赞的,自然就有极度失望的。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一些商贾:“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刺史,到底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理铁钱的问题。我等行商,每每载数车铁钱,也不过是换同样的物品。”
“是啊,要是首先解决铁钱的问题,我等决定交手拥护啊。”
不过,显然要让这些个商贾失望了,罗彦既然说了要教授这些士子三个月,那就绝对不会在这段时间有什么别的举动。何况,在他的心中,解决铁钱的问题,最快捷的手段,便是在这益州境内树立极高的微信和声望。
但,民间的议论,只是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在官场上,反而是另外一番风景。
金水县县令的文书,自然在呈送的时候,便引起了其他各县的关注。至于内容,金水县令早就向阳安郡的另外两个县令通传了意见。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而然也让其他各县知道了情况。
罗彦的举动,无非是无声的反驳,你说不行,我偏要继续做下去。你的文书,我压根不管。
可是,还有另外一重意思,那就是,这位新来的刺史,为人有些软弱。须知若是遇到强势一点的刺史,看到那金水县令的文书,绝对会专门下发谕令,申斥其人。
但罗彦仅仅是将文书压下,再也没有其他的表示。那就说明,目前的这位刺史,说白了还没有足够的信心与他们这些县令交手。
对于诸县,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既然刚来都没有什么手段,往后也就不用想能从他们身上割肉了。混迹官场到县令的层次,哪里有什么善于的人物。
殊不知,他们这样的想法,正好步入了罗彦已经设计好的彀中。
所以,到最后不论百姓和商贾们怎样评论,都为罗彦起了一个很是特别的名字,唤作:“不务正业的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