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的成功,让李世民连日以来都非常开心。每次翻阅今年科考进士的时务策,他都能够发现很多非常有用的建议。
国朝养士,不正是为了能够发现时政弊端并加以改正么。如此看来,他这些年大力推崇科举,确实取得了非常大的收获。
时至冬日,理政的暖阁中再度架起炭火。即便暖阁外头的天空是一片灰败,寒冷的气息也不会侵入暖阁半分。李世民好不容易将中书省送上来的奏疏都处理完,此时正想着趁这暖和的温度好好睡上一觉。
春困秋乏,冬天正好安眠。
孰料就在酝酿了一头的睡意,正要在梦里好生畅想那大好山河的时候,忽然间就被内侍给温柔地摇醒了。
尚好李世民没有所谓的起床气,所以这内侍还能安然地站在他的身边,略带些惶恐地禀报道:“陛下,姚祭酒来了,此时正在偏房中候着。”
听闻是姚思廉前来,李世民倒是将内心的郁闷一扫而空。今年国子学成绩不错,作为官办学校的代表,着实给他李世民挣了不少脸面。如今就算是士林中,他感觉下个诏书什么的也有了一些底气。
“快请姚祭酒进来。”接过宫女呈上来的湿热毛巾,在脸上好生擦拭一番,感觉精神了许多,李世民这才端坐在龙床上。
姚思廉来的很快,进来之后匆匆参拜,便要向李世民奏事。
看着老人家很是着急的样子,李世民也有些感动:“来啊,给姚公送个绣墩过来。姚公也莫要着急,有事慢慢说。今年国子学成绩不错,朕还想着怎么嘉奖呢。”
说话间绣墩已经送了上来,姚思廉谢过之后,坐在绣墩上,朝李世民一拱手:“陛下也知道今科科考的玄机。国子学要不是有罗彦在,只怕还要让陛下蒙羞。”
“哈哈哈,姚公说的哪里话,能够顶住天下士林的攻讦整整两个月,这份能耐,可不是他罗彦能够有的。”
姚思廉道了声惶恐,这才正色向李世民说道:“陛下,微臣今日前来,乃是受罗彦所托,向陛下面陈一事。”
李世民被逗乐了:“罗彦这厮,已经有好些时候没有带着长乐回宫了。他有事,便直接让他自己来,何须劳烦姚公。也不体谅一下姚公年迈。”
姚思廉苦笑一声。谁说不是呢?可是这事儿偏生又关乎国子学的制度,还必须要他这个祭酒亲自处理。
“陛下,此事关乎国子学改制,因此我这个做祭酒的也只能亲自前来。想来,罗彦便是不愿落了我这个老朽的面子,所以才告知与我,代为转呈。”
李世民这下子来的兴趣,罗彦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所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身边的内侍转呈,姚思廉这才说道:“罗彦的提议是在寒暑两季为学生放假一月,让其游学天下,以扩充见识,丰富阅历。具体的章程在文书里,还请陛下过目。”
“哦。”连章程都搞出来了,也确实是罗彦的风格,李世民并未惊讶,结果内侍转呈过来的文书,翻看仔细查阅起来。
虽然文书是姚思廉写的,但是其中的章程全都是罗彦口述,由姚思廉记下来之后又汇总成的。基本上连半点冗余的话都没有,一切安排都用最明了简洁的话写成。
因此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李世民居然就已经看完了。
这里头有一句话对他影响很深,以至于合上文书之后,对着姚思廉说的第一句就是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的很好啊。也唯有姚公这等经历了世事浮沉又饱读诗书的大儒才能够总结的这么精辟。”
姚思廉尴尬了。
因为这句话其实是他从罗彦口中听来的。也是因为和李世民有同感,所以写到了奏疏里头。不想还真是把李世民给打动了。
不过这事情他可不愿居功,于是乎摇摇头,对李世民说道:“陛下却是夸错人了,这句话,乃是罗彦所说。微臣只不过是深觉其中意味,这才写到了文书里头。”
李世民愣了。良久之后才讪讪笑道:“我说呢,怎的与当年他写的‘绝知此事要躬行’如出一辙。”
感觉要是继续纠结这件事情,只怕气氛会很尴尬,所以李世民也说起了正事:“此时我允了。只是,国子学的事情,还需要祭酒自己去安排。”
李世民说的正是各个夫子意见很有可能不一的问题,但既然他已经同意了,姚思廉自然就没有了违制的束缚。至于怎么说服那一干博士助教,自然有他的办法。
继续和李世民闲谈了一阵今年科考的事情,姚思廉才被李世民派出去的小轿送到了国子学。
“什么,我不同意!”当姚思廉聚起一干夫子,很是郑重地说出这个计划之后,立刻有人站出来,浑然不顾罗彦在场,毅然决然地反对这个提议。
“业精于勤荒于嬉,这是罗博士自己说过的话。国子学的学生如今正好趁着今年科考成绩大好的时机,敦促其苦读为是。早早放假,岂不是浪费了这等好机会,还要将他们勤奋的读书习惯毁掉。”
“不错,虽然恶意揣测确实不是君子所为,只是我等的学生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性子多少有些跳脱,如今在国子学因为我等压制还可以好好读书,如果在这闲散冬日,怎么可能如我等所愿。”
更有甚者,公然念起了当初罗彦调侃公侯子弟的那首诗:“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又冷,要想读书到明年。”
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手法,威力果然巨大,便是姚思廉,居然也无言以对。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罗彦。作为此事的提议者,他要是也被驳倒,那么此事在国子学便再也休提。
作为目光的焦点,罗彦整好以暇。很是自然地站起来,看着略带些不满的夫子们,笑了笑:“祭酒没有把所有的章程念完,你等便如此反对,也太心急了。按照我的计划,每个士子都有规定的任务。过年回来,是要向上交这游历手记的。但有懈怠,抄袭者,一概清退。”
“这一点,会向学生们讲明。若是连这点自制的能力都没有,那国子学要来何用,将来入仕为官,要面对更加繁复的诱惑,岂能抵御得了?”罗彦有心促成此事,所以很是诱惑地说道:“各种好处,诸位看看今科进士科的考卷,然后再想想考前我带着诸生做过的事情。”
国子学和科考有着直接的关系。罗彦这一句提醒,倒是让很多人深思起来。先前只顾着看罗彦和刘昶打擂台了,居然忽视了两人具体做了些什么事情。
而今拿来仔细回味,他们赫然发现,罗彦教授的很多学生,时务策统统非常务实。而且,很多问题确实是罗彦带着学生做的那些非常莫名其妙的事情中引申出来的。
想到这里,这些夫子们顿时有种见了鬼的感觉。不想原本的天马行空,只不过是自己等人眼界太低。
这不算说服的说服,让不少人默默点头。
姚思廉趁着这个机会,一言而决:“既然如此,那么,诸位还是回去想想,到底给学生们布置什么样的问题吧。放假的时间从本月二十到正月二十。一个月的时间,学生们不仅要完成这游学的任务,回来之后还要进行小考。综合游学手记和小考成绩,若是两者都是下等,即行黜退。”
听完了姚思廉的安排,诸多夫子也只能就此点头答应。
这件事情姚思廉并没有吩咐保密,所以,第一时间消息就传到了学生的耳朵里,而一顿饭的功夫,居然就让大半个长安城都知道了国子学这奇怪的做法。
“国子学的夫子们是不是想好好过年啊。居然搞出这样的奇怪事情来。”有个促狭鬼这样调侃着,却引起了不少人的赞同:“我猜也是,你想啊,今年这科考成绩大好,国子学定是要让学生们也皆大欢喜一回。”
在很多人的嬉闹中,也有不少眼光独到的。
“我看啊,国子学这回是食髓知味。把罗彦教授那五十个学生的办法拿来用。也不想想,不是每一个夫子都可以做到罗彦那样。我看啊,只怕国子学的学生要受罪了。”此人虽然清楚国子学这样做的用意,却一点也不看好其未来。
倒是他身边有个儒生很是开明:“仁兄这是太过悲观了。依我看,这样做的好处远远大于坏处。这些学生要是真的能够在这短暂的游学中有所领悟,那么未来不论是仕途还是士林,都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话是没错,只是这样,对于那些不懂得珍惜机会的学生就有些残忍了。”
“我辈读书人虽然也讲求一个仁德,但是,自己若是不好生努力,便如同那朽木一般,如何雕琢。好了,你我自吃你我的酒,何必管国子学的短长。”
“说的也是,来,满饮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