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殿虽然只是外宫中的一个小殿,但这也只是针对面积广阔达数千亩地的太极宫而言。事实上,当刘昶几人步入琼林殿的时候,依旧被其宽阔给惊呆了。
乖乖,上百人塞进来压根不见拥挤。更不用说,这里头还有两个偏殿陈放着钟鼓,有好几班教坊司的乐籍献乐。
今天的琼林宴本就是以今科进士为主角,因此即便是刘昶几人在长安也是出了名的儒生,到这里也不过是被内侍带到了进士科进士身后一排的位置。当然了,座位就略微靠前一些。
而朝中大臣则是分列主座下左右两边,压根不和士子们争抢位置。
见刘昶到来,几个听过他们讲学的进士遥遥致意。见这些人能够念着旧情,几人的心里也好受了不少。好歹没有教出几个白眼狼来,不然这回可就真的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刘昶几人方坐在座上,殿外就传来了内侍尖锐的声音,通传李世民到来的消息。既然是李世民牵头宴请,他来自然是题中之义。只是来的这般早,就有些让人惊讶了。转眼间,便看到被一干舍人和内侍尾随着的李世民,很是开心地走进殿来。
起身躬身一拜,虽然上百人远远比不上朝会时的规模,但是在这相对逼仄的殿内也算是相当热闹了。李世民大步跨上主座,这才让一干人等平身下座。见所有人都坐下之后,这才爽朗地说道:“诸位,大唐开始科考至今,已经有数百位得中。而今有些人已经位列国公。”说到这里,李世民很是满意地朝着左手边看了看,大家会意,不就是罗彦么。随后又继续说道:“有些人虽然刚刚步入仕途,但是都能够造福一方。这个结果,让朕很是满意。”
说到这里,一干人除了高呼一声:“陛下圣明。”还能做什么呢。
听到这样的夸赞,在这种场合,李世民还是相当得意的。点点头,这才朝着殿中的新科进士说道:“朕也想过了,尔等寒窗苦读不易,能够得中更是不易。若是没有一点特别的嘉奖,岂不是显得我大唐对于贤才太过忽视。因此,朕特意开了这琼林宴,一来亲眼见见我大唐高才。另一方面,也有些话要在你等赴任之前倾诉一二。”
这回轮到这些新科进士惶恐了。李世民能够这样和悦地和他们说话,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先前也不过是想着李世民在宴中过来匆匆说几句话,然后便匆匆离开。怎的现在看来,有种要推心置腹的感觉?
不过不论怎样想,他们还是起身,向着李世民一拜:“我等恭候陛下垂训。”
李世民很是满意,右手向下一压,这才说道:“好了,你等坐下说。”但是嘴上却没有闲着:“今年你等都知道,我去巡游了一趟。”
李世民面带回忆,很是唏嘘地说着:“我大唐百姓苦啊。虽说如今风调雨顺,但是一年下来,便是连几顿肉都吃不上。有些贫苦之家,更是连肚子都吃不饱。地方官员虽然极力掩饰,但是怎么能够逃过我的眼睛。之所以不怪罪他们,那是因为,这主要的责任在我。朕身为大唐天子,不能够让自己的子民吃饱肚子,如何能够让臣属替罪。”
此言一出,可是把朝臣们给吓愣了。君辱臣死,遑论李世民此时罪己。一时间大殿内立刻传出颤抖的“臣等有罪”的声音。
这样的套路李世民已经听的够多了。此时也没有关注,只是让自己左右手下的朝臣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朕希望你等在赴任之后,记住朕今日说的话。替朕好好造福治下百姓,这就是为朕分忧了。”说到激动处,李世民很是郑重地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朝着下边一举:“朕,谢过你等了。”
这可是把这些新科进士们感动坏了。
皇帝亲自敬酒啊,虽然没有专指一人,但是也足够他们夸耀几十年的了。天下数万万百姓,能够得到这个待遇的,只怕在这个大殿中,也只有少数的一部分人。
有些人近乎是流着泪端起酒杯,随着李世民举杯而一口饮尽。随后出了坐席,往殿中一站,随后行了他们今生第一次对外人的跪拜。跪礼在此时已经是最重的礼节了,便是朔望的朝会,大臣们向李世民也不过是行个拜礼。唯独在大朝会祭天的时候,才会出现朝臣跪拜皇帝的情形。
李世民满饮了此杯,便匆匆离去。
当一干进士们再次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因为,没有了李世民在场,气氛又稍微显得活跃了一些。虽然有当朝宰辅在上手,可是毕竟大家往后都是大唐臣属,也没有太多的敬畏。进士们此时放开了胆子,纷纷向亲近之人敬酒。
期待已久的好戏终于开场了。
天地君亲师,这是士林自汉代董仲儒之后便排下的顺序。一干进士此时第一个要敬酒的人便应当的座师。不同于后世将科考主考作为座师,大唐的座师制度在一个教字。能够教授而且学有所得,这才是真的座师。至于座师不在邀请之列的,便可以坐等其他人敬酒完了再向朝臣高官敬酒。
往常这种事情可是非常热闹的。毕竟大家都分属不同的老师,这样下来几乎就是在殿中近半的人在互动。但是今年……
杜如晦在房玄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今天这是要冷场啊。”
房玄龄听着这莫名其妙话,一阵错愕。等回过神来,就已经看到,进士科的坐席上空了一半,明经科的席位上空了一大半,站起来的士子全都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了。
今日的坐席可不是依据官职排的,要不然房杜二人也不会被塞到了左手边的第三排。前边可都是士林鼎鼎大名的人物。便是罗彦,居然都坐在他们前边。只见此时这群进士个个朝着自己这边走来,房玄龄顿时明白了。苦笑一下,这才对杜如晦回答:“今日的风头,真是被这小子一个人独占了。要我说,陛下就不应该走。”
但见二十余新科进士一起走到罗彦桌前,躬身一拜:“我等谢过罗助教。请助教满饮此杯。”
其实他们心里想要说的何止这么一句,尤其是原本非常不被看好的几人。他们能够得中,完全不觉得侥幸,如今感觉庆幸的便是当初能够一直跟在罗彦身边。这样的奇迹,不,应该说是神迹,是罗彦带着他们创造的。即便是史官,也会对这件盛事大写一笔。
罗彦心里很是得意。没错,他也不是圣人,宠辱不惊那也就说说罢了,人生若是没有了得意,岂不少了几分味道。
举起自己的酒杯,向着眼前这二十四个士子笑了笑:“你等难道不知,我在这长安,最先出名的就是饮酒。”说完之后哈哈大笑两声,这才继续说道:“不要感谢我,其实,当初你们选择了我,今日所得便是你们应得的。我没有什么寄语,毕竟该说的都让陛下说了去,只要你们能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说完之后,竟是一仰头将酒饮尽,朝着他们点点头:“好了,平生不嗜酒,所以一杯便饮尽了心意满满。你等自去与诸公熟悉一番,比如我身后的两位,千万莫要放过。也好让他们为你等安排一个实缺。”罗彦身后是谁,不正是房杜二人么,方才两人说话可是没有瞒过罗彦,这会儿正好报复回来。
二人一听罗彦居然打趣到他俩身上,顿时笑了:“别人说这话,我等或许要讲点情面。但是你罗彦的弟子,我等定然要和辅机商议一番,将其送到最寒苦的地方。可不能让你白说一句造福一方。”说完之后,竟如同一个小孩子一样,哈哈大笑着。
罗彦也不退让:“怕,那就不要是我罗彦的学生了。”罗彦说完这句,竟是引得这二十四个进士齐齐点头,让房杜二人好一阵吃瘪。
刘昶那边自然也有人敬酒,但是相比罗彦这边去了二十四个,他们几人面前居然只有六位。
其实这个数目已经不低了。天下多少老儒讲学,又有多少士子科考,能够在五十人里头占得十分之一,已经极大的实力了。如果是往年,这一定是目光交汇的地方。但是今日,凡是最怕一个比较,因为站在绝巅的只有一个。如今站在绝巅的不是他们,而是罗彦。
若是关系一般也就罢了,偏生刘昶在科考前两个月对罗彦是各种批评数落,都是朝着他误人子弟去的。可是如今,到底是谁在误人子弟啊?
民间已经有了无数种假设,像宋世宇这种的,如果能够留在罗彦座下,今年的两榜前三都是一人教出来的,这些老夫子岂不要吃土了?
刘昶端着酒杯,酒液尚未入喉,脸便已经十分烧灼。等这最烈的剑南烧春滑入喉舌,他忽然觉得,这哪里是酒,分明是太医局珍藏的黄连煮成的苦水。
宴无好宴,刘昶的心头,再次浮现出此来前自己的次子阻拦自己的时候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