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田号是一艘英国人淘汰下来的半蒸汽半风力动力的运货船。
其体量虽然比不上二十世纪以来的新式货船,但绝非那些被时代抛弃的木头帆船可以,长达五六十米的船体表层早已被钢铁覆盖。
然而,当猗窝座如陨石一般坠落在驾驶舱的钢铁顶棚上时,这艘货轮还是触礁一般地猛地颤动了一下!
无论是清点货物的水手,监测天气的监察员,还是在底仓里负责给蒸汽机喂食煤块的工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屈着膝盖弯下身子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眼睛瞟向头顶,弄不明白外边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有驾驶室内的船长看见顶棚上的凹陷,以及两个有些模糊的脚印后,原本砰砰直跳的心一下子就沉进了深不见底海沟。
大海上掉下来个人?
这不可能。
“出去看看。”
他从桌子后边取出一杆猎枪,带着几个副手走出驾驶舱。
然而,船长还没来得及下楼梯,便看到了甲板上那群水手,正望着驾驶舱上边的方向,眼睛睁大嘴巴微张,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接着,有一个年长的水手突然大喊一声:“是鬼!是鬼啊!”
惊叫声顿时撕裂了寂静的空气。
说完这话,那水手旋即便跌跌撞撞地跳下了夹板,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中,再也不曾冒头。
而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嚎叫的嚎叫,跳船的跳船,有的人甚至硬生生撬开货箱直接钻了进去……
一个个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几秒时间,甲板上已经彻底乱成一团。
听到那年长水手的话,船长心底发寒,真希望那老头是看错了。随即,他便提起发软的腿,迅速走下楼梯来到甲板上,然后鼓起勇气抬头一看。
然后,他立刻化为一座凝固的雕像,仿佛被恐惧冻结了血脉。
在他的视线中,一个肤色苍白的,身上画着纵横纹路的少年,正霸气外露地岔开腿,像一座沉重的小山似的屹立在顶棚上边。
之所以说他是少年,是因为那张脸非常年轻,且以人类的角度而言,还很英俊,尤其是那长长的睫毛,让他看起来像个女孩。
但,属于人的特征也就仅此而已了。
此时,这少年正在用一双充满鄙夷之色的金色眸子睥睨着他们,桃红色的寸头和小马褂更是怎么看怎么怪异,浑身上下暴露在冬夜海风中的健美肌肉,无疑在透露着其潜在的危险性!
要知道,根据政府下发的《手册》说明,即使是看起来最弱最不值一提的的鬼,也能轻松在力量上胜过一个健壮的人类!
那一个能把三厘米钢板砸出一个大坑却完好无损的家伙呢?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究竟怎么上的船?
船长嘴唇打着哆嗦,一股股热流从胃部蹿向他的四肢,仿佛是生存本能在暗示他应该赶紧逃亡。
但这里海上……
船上也没有人会准备紫藤花!
毕竟谁会想到,有一只鬼会莫名其妙地在这里出现啊。
冲田号从港口出发,少说也有十多分钟了,即便他们只是沿着海岸线附近航行向北,可就是算这里水性最好的船员,跳进海里游到岸上,也需要起码四十分钟的时间。
这大冬天的,谁能在水里坚持那么久?!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一时之间,船长感觉,摆在整艘船的人眼前的命运,似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过,在海上漂泊多年的他,还是逼着自己乐观一些。
毕竟现在十多秒过去了,这只鬼似乎还是没有要吃人的迹象。
也许……
船长异想天开地想道。
也许他只是不小心掉到海里的呢?所以搭个顺风船呢?就像其他船上偶尔也会也落水的船员……
最好就是这样吧。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没用的猎枪藏在身后,哑着嗓子开口了:“这位鬼先……”
“闭嘴。”
猗窝座刻着数字的眼睛向下一瞥,声线冰冷如铁,普通一根冰棱捅进船长的咽喉。
“如果不是必要,我不会在你们这些和苍蝇卵差不多弱小的家伙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船长刚要出口的瞬间话瞬间被噎了回去,却一点不敢质疑对方的侮辱和人身攻击。
这只鬼看待他们的眼神,和他们平时在码头附近看到腐坏的鱼虾的眼神,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是无法掩饰的憎恨和恶心。
不祥的预感开始在船长心里累积。
“你们听着。”
说着,猗窝座鼓起胸膛吸足了空气,接着对着前方朗声说道。
“我是来找人的!”
“有个叫稻玉狯岳的家伙,就藏在这条船上,我能闻到他血液的味道!”
“把他交出来,我就允许你们这些弱得连蚂蚁都不如的家伙跳海自尽。”
“否则,我就把整个艘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打成肉酱!”
“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吗?
楚了吗?
了吗?
猗窝座的声音回荡在大海上,船帆都因为说话时产生的澎湃气流而鼓胀起来,甲板上直接面对他的人们,一个个捂住耳朵俯下身子,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还有几个身体脆弱的半大少年,甚至直接呕吐起来。
“这点力量都无法承受吗?”
猗窝座看着人们狼狈的模样,眼中厌恶更甚,口里不禁嘟囔了几句。
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从一个个身影上扫过,刚刚还有几个退役军人模样的人身上缠绕着微弱的斗气,如今也彻底蔫了下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根据猗窝座的经验,斗气消失,要么就是和黑死牟一样,差不多进入了那种境界。
要么,就是彻底丧失了斗志。
“真是让人觉得倒胃口啊……派我来做这种事,和这群臭鱼烂虾呆在一起。”
在等待这些人恢复状态的同时,猗窝座想起了无惨大人的命令来。
那是五天以前,无惨大人将他招到藏身之所,给他看了报纸。
他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个被无惨大人给予了“厚望”的人类稻玉狯岳居然还活着。
“猗窝座。”
无惨大人的语气非常严厉。
“如今我们已经彻底暴露在了人类眼前,但身为食物链最顶端的鬼,却被当做了与虎豹无疑的野兽。”
他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许多人类没有亲眼见识过鬼的优越之处,他们便在这些由小聪明筑成的文字堡垒中随意嘲弄我们。”
“你难道能允许这些蝼蚁,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侮辱我们这些上位的物种吗?”
“尤其是这个叫狯岳的家伙,身为区区阶下囚,居然也敢像那些家伙一样背叛我,甚至还有心思在赌场逍遥快活。”
无惨大人一边恶狠狠盯着猗窝座地眼睛,一边带着恐怖的压力逐渐接近他。
“去,赶在鬼杀队找到他以前,把这只苍蝇给我抓住,然后活着带回来。”
“到时候,我要让整个日本都知道,敢如此戏弄我,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悲惨下场!”
不死川实弥曾指着鬼舞辻无惨的鼻子骂,但后者却忍了下来,不光是因为对方是敌人,还因为他是个柱,是个还算有身份的人。
这就好像你路过别人家的院落,里面有一只朝你狂吠的护院恶犬,尚且可以理解其这样做的立场。
可这个稻玉狯岳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只是个在人类中都没有容身之处的人渣!而鬼舞辻无惨却给了翻身的他机会。
像这种微不足道的家伙,也敢拿着他珍贵的血液,作出了背叛的行径!
这就像是人类在喝汤时,碗里突然落入了一只苍蝇。
不死川实弥只是让无惨愤怒,但狯岳却让他恶心。
而珠世(弦一郎)这些天,却不断通过那颗无法排出的血液不停地嘲讽鬼舞辻无惨。
“被这样的人戏弄,就连乡野从夫也会怒不可遏,但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真是好奇,等到狯岳到了法院受审时,法官问起关于你的问题,他会如何描述你呢?”
“人们会发现,原来背叛了堂堂鬼王,什么都不会发生。”
“当人类意识到你其实是个懦夫的时候,你就彻底失去了尊严。”
“以后人类吓唬小孩时,再也不会有人用你的名字,因为你根本就是一只沟渠里的老鼠……就和那一天一样。”
“仓皇地逃吧,那一千多块烂肉,才是你真正的模样。”
虽然鬼舞辻无惨不知道从什么开始,珠世的嘴巴变得如此恶毒。
但本就处在敏感时期的他,哪里经得起这种挑拨,立刻便打算派手下将狯岳给抓回来好好折磨发泄一通,顺便给人类给予一些警告。
不过一开始,他是打算派魇梦去的。
但一来,这家伙机动性不足。
二来,珠世是个很清醒的鬼,这样煽动他的情绪,拿不准有什么阴谋。而魇梦则太过弱小。
想来想去,鬼舞辻无惨便觉得,猗窝座最合适不过。
不过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他违背了猗窝座的意愿,强行给对方灌了一次自己的血,大幅度提升了他的实力。
如今的猗窝座,和童磨相比,恐怕也已经不分上下。
只不过,一向以靠锻炼变强并以此为傲的猗窝座,难免对此抱有微词。
因此这几天的追查任务,他一直有些不情不愿的。
话说回来。
海浪冲刷着货船的外壳,人们震荡的大脑也在海浪的声音中逐渐恢复,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那个被全国通缉的人奸狯岳,就在他们的船上。
这只鬼,就是为了那家伙而来的!
而且听这只鬼的意思,至少把那狯岳叫出来,还有跳海逃生的机会,说不定一会儿会有别的船路过,将他们救走。
于是甲板上、船舱里,所有人都大声叫嚷起来。
“他在哪里?!”
“快出来!不要连累我们啊!”
“就是说啊,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会不会是那群新招的人?他应该就潜伏在其中吧。”
此言一出,人们便立刻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那些新上船的工人和水手身上。
港口的工作人员流动性是很大的,因此每次出海都会有新人上船,当然,那些人可能只是为了赚一笔钱以及顺便旅行而已。
正因如此,招人的时候,并不会核验对方的身份。
“请、请您稍后……”
船长对着猗窝座堆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回过头后却立刻变脸,恨不得把眼睛珠子都给瞪出来,变化之快令人心惊。
“立刻、马上吧全船的人都聚集到这里来!”
船长强调道,“尤其是那几个新上船的人!立刻将他们叫到这里来!一个都不能少!”
“知道了!”
那些在船上常驻的人员立刻钻入船舱,不一会儿便推推搡搡地带着五个人走了出来,还有两个临时工本就在甲板上。
在众人带走敌意的围观下,八人不情不愿战战兢兢地站成一排后,船长立刻拿着报纸上的画像比对起来。
然而,他不知是该失望还是侥幸……
这个七个人,和报纸上这张狡诈的脸完全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至于剩下的二三十人,都是船上的老人了,根本不必去验证。
“鬼……鬼先生,船上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
船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可是,这个通缉犯,的确不在我们的船上。”
“会不会是您……您搞错了……”
显然,他并不了解鬼的嗅觉有多么灵敏。
猗窝座出来以前,曾经与狯岳有过密切接触的鬼舞辻无惨,直接将狯岳血液的味道在他脑子里模拟了一遍。
因此,这味道他是绝对不可能记错的。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看来弱者之所以是弱者,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猗窝座伸出一根手指,“我要一个活着的狯岳,这是我没有直接摧毁这艘船唯一的原因。”
咕咚。
听到“直接摧毁”几个字,所有船员都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
“等等,船长,还有一个人不见了!”
也许是在死亡近在咫尺的危机下,有一个老船员突然提醒道,“就在我们开船之前,有个海带头的小个子上了船,我看他有把力气,就让他上来了!”
“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人。”
又有人应和道,“但那个小个子现在却不在这里。”
“可是,我们刚刚把整艘船都找遍了,包括所有能打开的货箱,再没有其他人了!”
“会不会是那些跳海的人之中的一个?”
“可是报纸上说,那个通缉犯是个短发啊!”
“这是重点吗?反正一定就是那个人了!”
“他到底在哪?到底在哪啊?”
正在众人打算再把整艘船翻个底朝天时,一个带着些许童声的年轻嗓音在所有人头顶上响起。
包括站在驾驶舱顶棚上的猗窝座。
“你们是在找我吗?”
众人循声抬头,却刚好看到一个圆圆黑黑的东西,正朝着猗窝座的头顶上砸落。
后者头也没抬便及时将那东西接住,抓在手里一看。
那正是狯岳的人头,苍白的脸上,凝滞着不可置信的惊骇。
船员们顿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而站得最近看得最清的船长更是心惊胆战。从发型上看,应该就是那个通缉犯没错了……
刚刚这只鬼说得很清楚了。
活着的狯岳,是他没有直接摧毁这艘船的直接原因。
而且,既然那掉下来的狯岳的头,那刚刚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
猗窝座与狯岳的脑袋对视了两秒,目光逐渐变得冰冷犀利,慢慢抬头朝着金属桅杆的顶端看去。
一个水手打扮的少年正稳稳地在桅杆顶端稳稳地站立,满头黑发在月光下反射着水银般的光泽,恣意飘飞,漆黑的眼睛看向猗窝座充满了兴趣。
“猗窝座,对吧。”
弦一郎淡淡开口了。
“第一次见面的礼物,你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