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可以保护家人的安全,也可以作为监视她们的一环。没有主编拜伦的准许,卡帕让妻子孩子暗中离开来泽因很难行得通。
这么做只要发生一丁点的意外,都会引起政府的怀疑,致使他们一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坐回位子上,卡帕一手攥着钢笔,另一只手不停地抓着头发,苦苦思索如何化解麻烦。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三个问题。
第一,怎么和国际平等联盟取得联系,把胶卷交给他们?
第二,怎么能在自己追寻真相的路上保护好家人?
第三,政府虚报国际平等联盟成员被捕人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三点想要做好、查清难度都非同小可,更何况他明面上还要负责报社里繁杂的工作。
但依旧是那句话。
他喜欢真实的自己,所以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晚上,写完稿子回到家,饿了一天的卡帕饭量翻倍,将妻子做的晚餐一扫而空。
妻子克来曼婷透过卡帕饥饿的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啊。”卡帕狼吞虎咽,身子僵了一下才摇摇头否认。
“慢慢吃,不够我再去做。”妻子克来曼婷起身,把吃完饭玩闹的女儿桃乐丝、儿子马特带回了房间。
等卡帕吃到嘴里再也塞不下一丁点食物的时候,温柔的克来曼婷已经哄两个孩子睡下。她轻步出来,关好了房门,坐在卡帕的面前再一次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们相识相知十年,卡帕的变化可以瞒过主编拜伦,瞒过副监狱长,却瞒不过自己的妻子。
犹豫了几秒,卡帕选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妻子听。
克来曼婷听完卡帕从街头冒险拍下政府军的罪行,再到今天尝试进入监狱接触国际平等联盟成员,以及后续的一系列猜测、尝试,吓得掩面痛哭:“你知道你做了这么多事,哪怕只要出现一点问题,孩子们都会跟着你遭殃吗?”
卡帕无言以对。
他愧对家人们。
追寻自己崇高的理想,却把一家人都置于危险之中,这不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
“你现在想怎么做?继续调查下去?”克来曼婷擦去眼泪,双手攥着卡帕的手问。
“我……”卡帕不敢与妻子对视。
他知道妻子不会赞成他继续做这些事情,她不想看到孩子受到伤害,也不想看到丈夫未来被政府抓起来经受非人的折磨。
克来曼婷见卡帕犹豫了,明显有着做下去的想法,顿时泪水重新打转,带着哭腔道:“国际平等联盟被抓了那么多人,他们迟早会被政府打败的,你现在帮他们做这些毫无意义。”
“我说了,国际平等联盟的行动队很有可能根本没有人被捕,这是政府军虚报的数字。”卡帕辩解。
“你有证据吗?这难道不是你的猜测?”
“所以我还需要去调查求证,我需要找出真相。”卡帕道。
“如果真相不是你想得那样呢?你又在调查期间染上危险,那怎么办?”克来曼婷接着问。
“我……”
卡帕再一次语塞了。
“我不需要你为我考虑,但你总得想想孩子们。他们还那么小,还天真烂漫,你忍心让他们无缘无故为你承担失败的风险吗?”克来曼婷搬出了孩子,让卡帕瞬间喘不过气。
“所以、所以我想……想让你们先离开来泽因……”卡帕声音越说越小。
“我们怎么离开?政府的人盯着我们,现在敢走他们就敢把我们抓起来。”克来曼婷觉得卡帕的想法愈发荒诞疯狂,她拔高了些许声音,试图借此让卡帕醒悟过来。
“我知道不好走,我在想办法。”卡帕低下头,皱着眉,揉着鼻梁,“只要能让你们离开来泽因,你们就能去国际平等联盟的地方接受庇护,还能把我拍摄到的那些证据交给他们,再让他们来泽因行动队的人主动联系我,里应外合筹备后面的计划。”
克来曼婷的语气更加坚决了:“不能走,我和孩子们都要留下来。政府会赢得胜利的,我们现在为政府做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克来曼婷。”卡帕鼓起勇气与妻子对视,另一只手也和妻子的手紧握在一起,想让妻子感受到他的温度、心跳、真诚,“你希望孩子们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国际平等联盟一定会输的,来利斯特市的新闻你不知道吗?政府军马上就要攻过——”
“你是希望桃乐丝、马特他们生活在一个充满压迫,没有任何人情味,只能穷尽一生去追求金钱与权利的冰冷世界,还是希望他们生活在平等、自由、团结、美丽,可以尽情做自己,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有温度的世界?”卡帕打断了妻子的话,他的双眼带着一丝卑微的期望,哽咽着问道。
克来曼婷没有说话。
卡帕紧紧握着妻子的手,眼睛晶莹:“你知道吗?我之前做的那些事,帮政府诋毁国际平等联盟,都是在让孩子们离他们一定喜欢的那个世界越来越远。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不希望他们长大以后面对的是这样的环境,不能去做他们喜欢的事,成功的人生被单一地定义,而想实现这样的成功又必须先抛弃珍贵的人性,否则就会沦为别人的垫脚石……这样的痛苦我们都经历过,我想让它们在我身上止步。”
“可是国际平等联盟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选择他们,最大的可能性是我们没有等来那个世界,孩子们就先跟着你被处死了。”克来曼婷艰难地保持着理智。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不会成功,那他们的确会输,但我愿意相信他们,我想尽我的绵薄之力,和很多抱着和我一样想法的人去改变这一切。”卡帕和克来曼婷一起流着泪。
“哪怕结果没有发生改变,哪怕我们都成为牺牲品?”
“我不会让你和孩子们留在这里承担风险的,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离开,之后就算是我留在这里死去了,世界依旧是这副模样,我想孩子们也一定会为我骄傲。他们未来不会变得行尸走肉,他们会拥有鲜活的躯体和自由的灵魂。”谈及死亡,卡帕身子不禁微微颤抖,但内心却并没有动摇。
克来曼婷无奈地惨笑了一声:“你让我们去国际平等联盟的地盘,让我们帮你运送证据,让我们帮你和国际平等联盟取得联系,再让他们反过来主动联系你……你觉得我们没有在承担风险吗?”
“好,那这样,你们离开就行,你们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会想办法联系到他们把胶卷交给他们,再一起调查政府的秘密。”卡帕爽快地做出退让,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让妻子孩子们都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改变决定吗?”克来曼婷目光闪动。
“……我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就等于漠视真相被掩盖,自己成为了虚伪的帮凶。我想那样的我,一定不是个合格的丈夫、父亲,也不是我所想成为的我自己。”连着深呼吸几次,卡帕做了最终的答复。
克来曼婷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些。
她仿佛遇见了卡帕未来被政府处死的那一幕。
用不了多久,卡帕就会永远离开她们,她只能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
可她能做些什么呢?作为卡帕的妻子,作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她的劝阻无效,就只能去无条件地支持。
“那你就放心地去做吧。”克来曼婷忍着无尽的悲伤说道,“我会照顾好桃乐丝、马特。”
“谢谢你,亲爱的。”卡帕与克来曼婷相拥,不舍地轻抚着她的后背,“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尽快安全离开。”
“胶卷在哪里?”克来曼婷问。
“嗯?”
“你拍摄的那些证据,在哪里?”
卡帕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你……”
“难不成我真要带着孩子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吗?”克来曼婷仍在流泪,却没有那么生气了,“现在想让你有更大的希望成功、活下去,不得我去来利斯特市把证据交给国际平等联盟,再让他们的人联系到你,给你提供保护吗?”
卡帕失声痛哭。
在他心里最没底,最无助的时候,还是被他辜负的妻子在努力支持着他,给予他力量。
“对、对不起……”
“别说什么对不起了,你给我好好活下去。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活下去。”
——
深夜
来泽因、政府军营地、塞尔特将军的办公室
“将军,我们伪装得很不错,没有人对我们抓捕了几百名国际平等联盟成员这个数字产生质疑。我现在甚至觉得,我们真的抓了几百个人进监狱冒充国际平等联盟的人是件很多余的事情了。”抽雪茄的军官向塞尔特将军禀报。
“这叫保险。我们当然要为最坏的可能做打算,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人产生怀疑,前去监狱确认我们究竟有没有抓到这么多人。”没等塞尔特将军说话,另一名眼镜军官提醒道。
“我知道,我就那么一说。”雪茄军官笑了笑,眼里却闪过丝不满。
塞尔特将军瞥了眼都有点兴奋的下属:“除了之前国际平等联盟的行动队主动出手刺杀贵族,被我们当场击毙了六人外,这段时间我们还有新的收获吗?”
一众军官面面相觑。
“我指真的收获。”塞尔特将军强调。
“暂时没有,我们在各个地区都进行了严密的排查,细致到连各家各户都床铺都翻起来检查过,但就是没找到他们的踪迹。”眼镜军官伸手推了推眼镜道。
“难不成他们能凭空消失?”塞尔特将军冷哼了一声。
雪茄军官挺看不惯眼镜军官,不过在这件事上还是选择了附和:“这事确实奇怪,那几个出现过刺杀事件的地区我们都快把房子都拆了,可就是找不到人。”
“那几块区域有实行封锁吗?”塞尔特将军问。
“当然封锁了,刺杀事件一出,周边立马戒严,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所以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的人肯定都还在里面。”雪茄军官道。
“那就简单了。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能是伪装成普通的民众,躲过了排查。以后重点从这些地区抓人,全部指认为是国际平等联盟行动队的成员。”
塞尔特将军话音一落,办公室里顿时安静得寻不到一丁点声音。
半晌,雪茄军官才吞咽着口水道:“那几个区域加起来少说有几千人……”
“你忘了我和总统先生报了多少数字?”塞尔特将军道。
前段时间,塞尔特将军对总统说,来泽因里少说有五千名国际平等联盟的行动队成员。
这与实际数据出入极大,想补齐缺口,他们得抓近乎同等数量的无辜者。
“可几千人总不能都只从一块区域抓吧?那明显不对劲啊。”雪茄军官苦笑。
“又不是一次性都抓光,慢慢来。”
“是。”雪茄军官只得应下。
“但这终归不是办法。”塞尔特将军看向全体下属,“靠抓平民充数短时间内还好,长时间绝对会出问题。最简单的,我们以后抓满了五千个人,可如果没有伤到行动队,他们依然能充分行动,那么这个骗局就还得被动维持下去。”
眼镜军官也在忧虑这点:“没错,只有我们先一步真的秘密将行动队剿灭,才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继续维持这个骗局,不论是五千人就结束,还是以后上涨到一万人,都是我们说了算。”
“现在连人都找不到,还说什么剿灭啊。”
“是啊,想有成果,必须得先掌握他们的行踪。”
“他们这帮人最擅长躲在暗处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然早在几年前就被清理干净了。”
军官们议论纷纷。
“烈士陵园。”塞尔特将军不高不低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我仍旧认为烈士陵园毫无设防,是国际平等联盟故意给我们布置的陷阱。但在没有任何思路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硬走这条路,来试着打开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