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完善升级的制度都已经完善升级了,工人同志们也都很努力地在工作,一个人当成两个人在用……我们的产量真的到了上限,再想有大的突破,已经不能指望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了。”中午,安德烈与维拉克、温斯顿例行吃过饭后在办公室里开会。
“你有什么好的思路吗?”维拉克看向沉思的温斯顿。
温斯顿作为时刻关注数据的人,对情况再清楚不过, 还一早就预估了发展会趋于平缓,维拉克认为他在这个问题上应该有了些想法。
可温斯顿沉默几秒后的开口,还是不乐观:“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们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想在这么大的突破中再有新的突破,这太难了。”
“其实这样也很不错了,刚来的时候, 这个念头刚诞生的时候, 应该没有人敢想我们能把一家濒临倒闭的织布厂做成现在这样吧?给了工人们那么多福利待遇, 我们还有钱赚……”安德烈觉得他们创造了奇迹,之所以没能再往上爬一爬,是因为温斯顿、维拉克他们把目标定得还是太高了。
“确实够好了,现在的成绩足以堵住那些说给工人待遇工厂就会倒闭的人的嘴,但距离我们最终想实现的目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说这话时,温斯顿有些底气不足,他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贪得无厌了,明明都让这么多工人过上了比以前好无数倍的生活,难道这还不是尽头吗?
“如果真的想要再有突破,我觉得也简单,把工人们的工作时长再提升两个小时,到时候我们的产量一定可以再有一个飞升,实现十倍产量。”安德烈提了一个看似很正常的解决办法。
这个方法有很多人说过了。
因为和动辄工作十五六,十六七个小时的工厂相比,纳克织布厂的八小时工作制好到无法用语言描述, 就算增加两个小时,和其他的比起来也还是良心到让人不敢相信。
知道安德烈不会有压迫剥削工人们的想法,温斯顿没有像听到别人提起那般生气, 只是语气依旧坚决:“不行。”
“我是觉得,工作时长这一点我们肯定要基于普遍现象做出改变,要让工人们有充分的休息时间和娱乐时间,但这不是死的,每一项新制度都不是绝对要执行到头。既然我们做这件事本就是为了试验,为了摸索出最好的模式,那肯定要视情况做出一些调整……”安德烈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这才刚刚停滞,还远远没有到需要考虑用这样的办法去提升产量的地步。而且产量上不去,利润上不去就让工人多工作,让工人们牺牲自己的利益,这是资产阶级的一贯思路,我们要做出改变就要尽力避免用同样的办法,不然重复老路,我们的试验意义何在?”温斯顿道,“确实,我们最开始颁布的二十七条制度按照道理应该是要视情况做出调整,最终能普遍适应社会的才是足够正确的制度。但我还是希望这最先颁布出二十七条内容只是一个开始,我们会走更长的路, 而不是一路倒推, 把交还给工人的东西又一点一点夺回来。”
维拉克参与了二十七条制度的制定,他理解温斯顿的坚持:“我们当然不会一开始就提出特别高的要求,毕竟越给越多,和一次性给了很多又慢慢收回所带来的心理影响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在制定制度内容的时候,我们基本上都是在按照最低的条件去商量……也就是说,这二十七条制度其实是一个底线。确实存在商量的余地,但最好不要去这么做,我们想让民众们看到的是未来充满希望,大家会越过越好,不是以后只有向下的可能。”
制定制度的时候,维拉克和温斯顿都考虑得很长远。
二十七条制度的颁布足够惊世骇俗,但这在维拉克、温斯顿的心里只是个开始。
他们有着更远大的憧憬,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把真正的想法付诸实行,是考虑到了那会很难,那不一定成功。
与其一开始拉高所有人的期待,最后却不断消退,裹挟着大家一起看不到希望,还不如最开始脚踏实地一点,一步一个脚印走起,与民众们并肩从现实走到理想。
安德烈本就没有什么非要通过提高工时来解决问题的想法,他只是在几人都面临困境的时候提供一个选择,如今看到了维拉克与温斯顿的坚定,他也被打动:“那就不往这方面想了,底线怎么都是要守住的。”
“我并不是固执己见,沉浸在自己的理论世界之中。”温斯顿怕安德烈对他的坚持有些误会,专门解释道,“如果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就说明我的判断真的有误,到时候要在目前二十七条制度上做出退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明白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大概了解你的为人,你很顾及大局,并且做好了全盘否定自己几年来所作全部研究的准备……能有这样的觉悟,我死都不会相信你可以为了个人的坚持损害别人的利益。”安德烈也急忙表示自己没有多想,他无条件信任温斯顿。
“呵。”维拉克笑着看着两个分外坦诚,不管出现怎样的争论,都单纯是为了所有人好的同志。
现在平等会内部的氛围很好,这主要就是因为大家都是同一类人,性格会有差异,会出于不同的见解有争论,可他们也都很清楚彼此的真诚,并不会将问题带到人的身上,继而爆发多余的冲突。
以前克洛尹一派抱着为平等会好,为民众们好的想法去破坏革命的情况,不会再出现。
“好了,既然我们相互了解了对方的想法,确定了大家的心都是一样的,那就回到原点,继续针对如何提高产量进行讨论吧。”维拉克拍了下手,带到二人回到问题本身。
——
五月二十七号、晚上
基普市、轻工业区、距离纳克织布厂最近的酒馆
纳克织布厂刚改革完,工人兰德尔刚从水深火热的生活中出来,就习惯了每天晚上结束工作后去酒馆喝酒。
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渐渐的,织布厂里和他一样没有家人的工人都勾肩搭背一起过来畅饮几杯,享受以前不曾感受过,或者忘却了的惬意。
今天一如往常,晚上七点下班在食堂吃过晚饭,兰德尔就和四个朋友一起来到酒馆,计划喝到十一二点,这样在明天工作之前还来得及好好睡一觉。
“真羡慕你们,每天自由散漫的还有那么高的工资。”来的次数多了,兰德尔自然与一些酒馆的常客混熟了,其中一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着零工的酒鬼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坐在兰德尔的旁边道。
“哈哈……我也这么觉得,有时候白天醒来都会恍忽好一阵子,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兰德尔笑得很畅快,“万幸,是真的!”
“还是省着点花钱吧,好好珍惜当下,说不准你们工厂什么时候就倒闭了。”酒鬼直截了当地酸着。
兰德尔不以为意:“我们工厂经营的很好!大家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样的工厂百年难遇,要是我们再像以前那样松懈,因为自己的不努力导致工厂倒闭,那饿死在街头都是活该!”
“别看我们每天就工作八个小时,这八个小时可比以前干十八个小时都卖力!都用不着谁监督,大家生产起来一个比一个拼命!为啥?!就为了让工厂能盈利运转下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享受现在的福利!”另一名纳克织布厂的工人道。
“对!”兰德尔勐灌了一口酒,“这是我感觉大家最团结的一次了,结果也没有辜负我们,只要我们保持努力,工厂就不会倒闭,说不准以后工厂赚得多了,给我们的福利还能提升一些!这放在其他工长肯定是想都不用想的,但我们的工厂主真的有可能这么做!”
纳克织布厂做得很简单,那就是努力真的有回报。
大家能不能享受好的、更好的生活,全看自己。
“你们工厂还没有消息吗?什么时候有招人的打算记得第一时间跟哥几个说啊,要是我们也能进去,到时候一定会好好请你们喝一顿!”有人不抵触兰德尔的那些话,还一个劲地讨好,希望有机会把自己也安排进去。
“这个啊,说不准真的快了!我们工厂好像要拓展产业,建立额外的印染车间,到时候再怎么也得新招几十个人吧?”兰德尔道。
“真的吗?!”
“什么时候啊?!您详细说说!”
“再给兰德尔来一杯酒!我掏钱!”
一听纳克织布厂接下来会招人,刚刚不管瞧不瞧得起兰德尔的都围了过来想打探到最新的消息。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纳克织布厂,他们要是能掌握最新消息,就有最大的可能在成百上千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成为纳克织布厂的工人。
“不用不用……”兰德尔一边推辞一边接过别人买的酒,“这个事啊,我也是这两天碰巧听到我们工厂的负责人在谈,虽然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但总归是有这个意向了,我们工厂以后也肯定是要再招人的……”
“兰德尔,我什么人你应该了解了,要是到时候你能帮我进去,我肯定会好好工作,也会经常请你喝酒的!”
“我请你喝一个月的酒!要是招人了,你得立马告诉我!”
“怎么都那么小家子气!能去纳克织布厂工作一辈子都不用愁了!这么大的忙,不得最起码请兰德尔喝三个月的酒吗!”
“哈哈不用不用,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新消息的话我肯定会跟你们说的。就这么点事还要好处的话,你们也太瞧不起我了。”兰德尔很享受被人拥簇被人需要的感觉。
其他纳克织布厂的工人同样迷失在这种感觉之中,说话没有兰德尔那么大方,坦然接受了众人的好处,大声地应允着每个人的请求。
这时,酒馆又一连进来了六七个壮汉,各点了一大杯啤酒后,目光不善地围坐在兰德尔等纳克织布厂的工人们旁边。
“好了好了,兄弟们都放心吧,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们工厂要招人了,我肯定以最快的速度告诉你们,让你们能赶在所有人的前面去应聘!如果我还有能力的话,也会在安德烈先生那边为大家说说好话的……”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弄得兰德尔都有点透不过气了,他把人往外推了推,公开承诺了下来。
“不愧是兰德尔!就是够义气!”
“你做归做,这酒我还是要请你的!”
“说得对!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不表示表示就太不够意思了!这样吧,今天过来喝酒的纳克织布厂的兄弟们的酒钱,咱们一起掏了吧?”
“可以,我同意!”
兰德尔无奈地笑了笑:“等我去上个厕所,回来再好好喝!”
说罢,人群退开了一条路,兰德尔起身晃晃悠悠地朝卫生间走去。
坐在他经过地方的一名壮汉喝着酒,腿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伸了出来。
“哎幼!”眼神迷离的兰德尔根本没有看清脚下,直接被壮汉伸出来的腿给绊倒,而后还没等他说什么,那名壮汉先是把酒杯扔在地上,要他道歉。
“妈的!眼瞎了吗!给我道歉,赔我的酒!”
“你腿莫名其妙伸出来把我绊倒,还要我赔你的酒?凭什么?!”虽然壮汉高大威勐,但要求太过无理,加上眼下有这么多巴结自己的人,兰德尔站起来后也毫不退让。
“这是公共场所,我的腿想怎么伸就怎么伸!你撞到我把我的酒弄洒了,就该赔我!”壮汉逼近了兰德尔。
兰德尔被激起了怒火:“是你应该给我道歉!”
“砰!”
就在壮汉准备说话的时候,一个酒杯不知道从哪里扔了过来,精准地砸到了他的头上。
紧跟着,酒馆里传来无法追寻具体方向的吆喝声。
“纳克织布厂的工人打人了!”
“纳克织布厂的工人打人了!”
“你敢打我?!找死!”壮汉吃痛,一把揪住了兰德尔的衣领。
兰德尔还正懵着,不过被壮汉这么一抓,面子上挂不住,也不做澄清,直接与其扭打了起来:“打得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