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形容严谨此刻内心的感受,狂喜中又带着一点点隐忧,这样的容悦是他渴望拥有的,却也是他无法把握的。
原来,那一瞬的眼神交汇不是幻觉。苍白娇弱,似乎可以任人哄骗欺凌的容悦只是伪装,这位夜访棠棣院、身轻如燕的女子,才是她的真面貌。
严谨近乎贪婪地打量着自己的心上人,一年未见,她长高了,变丰满了,不再是单薄到没有曲线的小女孩。窈窕身形紧裹在一袭黑衣里,脸上覆着面纱,只露出了眼睛和额头。这样就足够他带着怀念与爱慕,迎视那双锐利如鹰、明亮如星的眼眸。
不知望了多久,见容悦眉尖微蹙,严谨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深深一揖道:“姑娘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容悦亦躬身福了福:“见教不敢,不过确实有事相商。”
“请问姑娘来多久了?”严谨耳根发烫,这回不是因为媚/药,而是难为情。
“没多久。看你的样子似乎被人下了毒,正好我有解药。”
容悦自不会承认她早就到了,完完整整地看了一出好戏,想到解药的性质,怕严谨乱想,特意申明:“我是姑娘家,更怕遭人暗算,所以出门总会带着各种解药,不独这一种。”
“多谢姑娘救严某于水火之中”,话出口又觉得不妥,可说都说了,又收不回,于是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其实容悦真地多虑了,严谨见到她,脑子里一团浆糊,都快没法组织语言了,哪会乱想什么。
两人站了一会,严谨总算回过神,请容悦就坐,手忙脚乱地给她拿点心,容悦摇摇头说:“夜深了,我不便久留,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是,请姑娘吩咐”,严谨不敢勉强,放下手里的东西洗耳恭听。
容悦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告诉他:“我来,是为了提醒你,不要上我伯父的当。你给他再多钱都是肉包子打狗,因为,我决不会嫁给他选定的人。”
严谨的心猛地一沉,虚弱无力地辩解:“可他是姑娘的亲大伯啊,他有权决定姑娘的婚事。”
容悦盯着他问:“假如有人杀了你的祖父和父亲,然后把你卖掉换钱,你会乖乖听话吗?”说完,怕严谨反感,小声道歉:“我只是比喻,你别介意。“
严谨大惊:“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姑娘是从何处查得这些隐秘内幕的呢?”
容悦坦白道:“其实我手里没有多少有力证据,但我父亲确实死于慢性中毒,祖父则在立嗣前夕暴病而亡,这些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他们死了,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严谨道:“在下并非不相信姑娘,只是兹事体大,吃惊之余,难免会多问几句,姑娘勿怪。”
“没关系,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本不愿告诉你这些,只是事出无奈,不想你吃亏上当。我伯父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为一个行踪不定、甚至生死未明的侄女定亲,既骗钱又沽名,也只有他做得出来。”
见容悦言语之间,处处为他着想,严谨心里又升起了新的希望:“那姑娘现住何处,我去向令堂提亲可好?”
容悦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全部和盘托出,她来这儿又不是交朋友,而是阻止严谨做傻事,因而谎称:“我母亲隐居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我自己拜师学艺,跟师傅住在深山里,没几年出不了师。”
见严谨不说话,继续劝道:“一来,我自己不想嫁人;二来,也怕你花冤枉钱。上次住九福客栈,你能亲自登门看望住客,说明你做生意很认真,攒的钱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我看不起纨绔子弟,他们爱怎么败家我都不会管,可你不同,我对勤恳认真的人一向很敬重。所以这次,我是听到你有意上容府提亲,特地下山找你的,就是不想看你的钱打了水漂。”
“多谢姑娘”,严谨又感动又心慌,除了道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问你,我伯父问你要多少聘金?”
“十万两。”
容悦倒抽了一口凉气:“真黑!亏他张得开口!”不过那种人,心肝本来就比墨汁还黑,亲爹和亲弟弟都能害死,问一个陌生人讹笔钱有什么不敢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类似猫头鹰的叫唤,容悦道:“我的同伴在催我,我要走了。我最后说一遍,容徽定的亲,我是不会承认的,少堡主别上他的当,一文钱也不要给他。”
见严谨愣愣地看着自己,加重语气道:“你答应我,一文钱也不给他。”
“我答应你。”严谨不知不觉应诺。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你不听劝,最后落得人财两空,可别怪我,我已尽到了告诫之责。”
言讫,几步走出门,到门口又回过头说:“我的近况,还要麻烦少堡主替我保密。我伯父派人四处找我,我相信少堡主,才冒险出现的。”
“谨遵姑娘吩咐,决不对外透露一个字”,严谨追到回廊下恳求:“请姑娘暂留片刻,听在下讲一句话。”
“请讲。”
“姑娘自己不想嫁人,可令堂呢?令堂又怎么想?”
“我母亲……”容悦语塞。
“姑娘刚才说,正在拜师学艺,还要几年才能出师,具体是几年?”
“三五年吧,看我的资质了。”
“好,我们就拿三年来说,三年后,姑娘十八岁了。令堂守寡养大姑娘,眼看姑娘到十八岁仍孑然一身,难道不会着急?百善孝为先,姑娘便自己不想嫁,就忍心看寡母为你忧急伤心?”
见容悦似有松动,忙趁机建言:“在下有个主意,既可全姑娘的孝道,亦可免去姑娘的后顾之忧。姑娘不若与在下订亲,然后继续留在山上学艺,在下决不打扰,决不逼婚,一切但凭姑娘的意愿。等姑娘学成归来,自己想嫁的时候再嫁,好不好?”
猫头鹰又叫起来,而且比前一声凄厉得多,容悦担心苗砺和周泰出事,仓促间只回得一句:“容我考虑考虑”,就消失在黑夜里。
严谨久久地立在廊下,任夜凉如水,风露侵衣,神色忽悲忽喜。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鸡鸣,才扬起嘴角笑道:“考虑考虑,嗯?”
总算没一棒子打死他,答应“考虑考虑”。
希望是渺茫了点儿,可总比没想头好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