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临街的茶楼,茶楼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回甘楼”。
更有意思的是,茶楼开了一年多,身为老板的容悦才知道,原来这是自己的产业。
昨晚,当苗砺告诉她,惠元城里有一家暗部的联络点时,她小小地吃了一惊。
当初把暗部一分为二,一半交给卢骏,让他带着三、四、五堂的人配合穆远的安排;另一半则交给刘瞻,让他建个以商业为依托的消息网。
容悦很清楚,穆远问她要人,不过是为了分化、削弱她的势力。作为一个有着极端占有欲的男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私底下拥有一支不俗的势力,这会让他觉得,她随时都有脱离自己掌控的可能。
容悦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她的部属,何须别人插手?可审时度势的结果,还是让她以折衷的方式屈服了。她太了解穆远,这人一旦打定主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如爽快应诺,省却多少麻烦。
分出去的那部分人,她后来再没联络过,包括曾经最倚重的卢骏,都只是间接跟刘瞻打听过两回。在她看来,一个人也好,一个组织也好,最忌两个主子,这会让人无所适从,不晓得该听从谁。
容悦相信,真忠心的,即使换了姓名,改了身份,也会记得自己本是谁的家奴,他们的奴契纸可还在她手里攥着呢;如果,他们情愿以假身份过完后半辈子,她何妨成全。
虽然交出去了一半人手,因为连着怀孕、生子,另一半她也没怎么管,只提供了大致方略,具体细节并未过问。
反正网点建起来了,资金盘活了,钱赚到了,消息还算畅通,她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如今,坐在“自己的”茶楼里,奔波多日的疲累,看尽苍夷的郁结,似乎都散去了好些。
今儿五鼓即起,卯时已用过早膳,穆远说要带着人出去探访民情,他倒是邀了容悦一道,容悦婉言辞谢了。
她是女眷,赶路的时候混在一起是没办法,若寻常日子也夹在一群男人中间,就算穆远不介意,他的部属也会觉得别扭。
等穆远一行离开,她随即带着苗砺和周泰出门,负责留守的护卫小头领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派了两个人跟随。
进得楼后,就由周泰陪着那两个护卫在楼下喝茶。容悦自己说要“去楼上找个清静的雅间看看街景”,苗砺去前台叫点心,然后尾随端着托盘的小二上了楼。
小二刚走,容悦就问苗砺:“掌柜不在吗?”
苗砺摇头:“二掌柜在,说大掌柜有事出去了。属下听刘瞻说过,这种店子,只有大掌柜肯定是暗部的兄弟,这个二掌柜属下没见过,所以不好说什么。”
容悦道:“不在就不在吧,本就不是为考察店铺来的,见不到也没啥。”
苗砺面有惭色:“都是属下疏忽大意,昨晚该先来店里通知一声的。”
容悦反问一句:“真的是因为疏忽大意吗?”
苗砺嗫嚅起来:“属下……属下担心您的安危,不敢轻易离开。”
容悦失笑:“不至于吧,昨晚虽是临时换的宿处,明里暗里的护卫有几十个。”明里只有七八个,可影一影二每人带着一支暗卫小分队,就像穆远的影子一样,随时守护身侧。
苗砺支吾了一会,到底说出了心里话,且语带忿然:“不是属下瞧不起王府那批护卫,实在是他们太逊了!这次王爷奉旨出京,一路危险重重,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中,还没开始赈灾呢,就差点被暗杀。”
容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王爷空有恶霸之名,却被他的太子哥哥欺压得死死的,王府的护卫更是没用透顶,房檐上藏个大活人,都没有发现?”
苗砺低头不语。
容悦叹口气:“你懂不懂什么叫将计就计?”
苗砺想了想道:“客栈的那次反击?”他再不服气,也得承认,那次反击干得很漂亮。
容悦忍不住用传音告诉他:“不只那次,纵观王爷一直以来的表现,他的全部计划,他的种种反应,都是将计就计。”
苗砺听得似懂非懂,容悦便问:“皇上为什么对咱们王爷特别纵容,你想过原因吗?”
苗砺抓了抓头发:“听府里的人说,王爷的性子对了万岁爷的脾胃。”
“还有呢?”
“王爷的母妃最得万岁爷喜爱。”
容悦莞尔:“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过了一会又传音道:“就算你说的这两点都对,真正让皇上对王爷特别纵容的因由,是愧疚!本来,他想立姜贵妃为后,只因姜贵妃是外番诸侯之女,卞贵妃却是本国贵族,在太后和朝臣一面倒的情况下,立了卞贵妃为后。卞氏为后,她的儿子穆睿就是中宫嫡长子,立为太子理所当然,皇上却拖了数年,迟迟不肯颁旨。穆睿恨咱们王爷挡了他的路,多次行刺,他越是这样,皇上越对他失望,后来虽然勉强立了,心里却更怜惜咱们王爷。”
苗砺福至心灵:“您说的这些,是不是就叫‘苦肉计’?”
“可以这么说吧”,容悦嘴角轻翘:“此次奉旨赈灾,王爷带着人千里奔赴灾区,何止劳心劳力,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有生命危险。皇上正担忧着、心疼着呢,要是这个时候,让他发现他的好太子,居然派出大量杀手,沿途追杀弟弟,他会有什么感想?”
不等苗砺回应,她自己总结道:“何况这个弟弟身负皇命,身系数十万灾民的安危,因此,太子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不只是心肠狠毒,而是完全无视君父,无视百姓,枉为人子,更枉为储君!若是让这样丧心病狂、完全没有大局观念、只知道计较个人小恩小怨的人当了皇帝,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苗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您的意思是,王爷都是故意的?故意微服出巡,再故意暴露行踪,故意放任那刺客探子伏在房檐上……”
容悦的脸微微发烫,她也是后来才想通这点的。
难怪那天晚上,穆远兴奋异常、花样百出,明知有人听房,还敢哄着她叫,哼!别说是为了迷惑刺客,分明就是变态男的变态嗜好!
“姑娘,您怎么啦?”自家主子突然颊泛桃花,苗砺目露好奇之色。
“哦,没事,没事。”容悦摇摇脑袋,摇去满脑子里的绮思。
苗砺忽然贴上门壁:“有人朝这边走来了。”
为了不受干扰,他们选的雅间在最里头。
容悦索性让苗砺出迎,那人眼睛一亮,快速闪进门,纳头遍拜。
来者正是回甘楼的大掌柜,隶属暗部一堂的杨青。
容悦他们到得早,茶楼里比较安静,此时却人声鼎沸,容悦担心地问:“来的都是顾客,还是难民?”
杨青回道:“都是顾客。一楼的茶座平时也很挤的,因为价格便宜,大碗茶配两个馒头,才一文钱。外面也是两个馒头卖一文,可馒头没我们做得大,也没茶水。”又补充道:“一楼原就没打算赚钱,照刘堂主的说法,一楼赚人气、赚名声,楼上的雅间才是赚钱的地方。”
“刘堂主真是个人才。”容悦由衷赞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