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穆远下衙的时候,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到儿子稚声稚气地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穆远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嘴里却在吐槽:“臭小子,念得倒顺溜,你懂这是什么意思么?”
听到他的声音,容悦迎上前,亲手服侍他换上干爽的衣服,递上一杯浓浓的姜茶,看着他喝下,又指挥丫环摆上糕点道:“今天回得早,晚饭还得一会儿,你先用些点心填填肚子吧。”
其时,小团子已经挣脱乳嬷嬷的手,跑过来抱住穆远的腿,仰着头催促:“父王,举高高,举高高。”
容悦横他一眼:“父王饿了,先让父王吃点东西。”
穆远依言举起小胖团子,让他在空中“飞”了一会,才抱下来坐到椅子上,拈起一块芝麻香饼,先喂儿子吃了小半块,剩下的自己吞下。
容悦在一旁陪坐,观察父子俩的互动,越发坚定了推迟几年再要孩子的决定。
峻儿早早地封了世子,且极得皇祖父喜爱,这样的一个孩子,简直就是一块亮闪闪的活靶子!吸纳仇恨值的指数奇高,不管是自己府里,还是外面的太子那帮人,都会觉得分外碍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容悦虽然有些人手,也建起了覆盖广阔的消息网,毕竟根基太薄,跟穆崇、穆毓背后多少代累积起来家族势力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穆峻要想坐稳世子宝座,必须得到父王的全力支持。
同容悦一样,穆远的宠爱与支持,亦是穆峻的最大倚仗,甚至可以说,是惟一的倚仗。
若有天穆远改弦易辙,穆峻别说做不成世子,连小命都难保,以穆远之狠戾决绝,他不会给自己未来的继承人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所以,容悦这时候最好不要孩子,当然也不能让府里其他女人生下孩子。
换句话说,不能让其他孩子分去穆远的注意力。
至少,在穆峻六岁正式入学以前,让他作为府里惟一的孩子而存在,以便和穆远培养出浓厚的、不可替代的父子情。
穆远说过,他要亲自给儿子启蒙,他也真的做到了。
皇室子孙,启蒙都很早,像穆峻,差不多从会说话起就跟着穆远学,现在已经认得不少字,背下了许多诗。穆远的闲暇时间大部分都被小家伙占据了,父子俩朝夕相伴,感情日深。
对皇室子孙而言,血缘不代表亲情,不是他们天生冷血,而是父子从小分离。皇子一点点小就住在单独的院落里(更小的时候在母亲身边),由一堆下人服侍,跟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基本上没共同生活过,亲情从哪里来?再加上权势的腐蚀,最终成陌路,最不堪的,甚至成仇敌,斗得你死我活。
她不能让穆峻跟穆远疏离,与此相反,她要让儿子得到全部的父爱——如果她的感觉没错的话,穆远这人,爱一个人就是全部。对爱人如此,对孩子亦如此。
她早就发现,穆远本质上是不爱孩子的,他对出现在宫里的那些子侄们,何其冷漠!想在此人身上寻找尊老爱幼的美德……不好意思,那是什么东西?
容悦脑子里琢磨这些,心不在焉地听着父子俩“交谈”:
“峻儿又学了一首新诗啊?”
“嗯,娘亲今天教的。”
“再背一遍给父王听听。”
“鹅,鹅,鹅……”
穆远转向容悦:“这首也是杂书上看的?”
容悦一楞,随即回过神来,含笑答曰:“是的,原来喜欢背这些,现在好些都忘了,还是今天听见小丫头说,府里的碧波池里养着一群鸭鹅,才想起来的。”
文化底蕴不同,教孩子也是个难事,稍有疏忽,就会背出前世流行的诗词,比如这首骆宾王的《咏鹅》。
凡是不小心背出了这个时代没有的诗词,容悦就推到“杂书”上头。好在她穿越后,为了迅速融入这个时代,读过不少笔记体的札记、游记类书籍,上面很多诗作都是信手拈来,未曾流传于世。
借着他们的名头,才一次次遮掩过去。
“这首诗不错,朗朗上口的。”穆远开口点评。
“正因为好念好记,我才教给峻儿嘛。”容悦的声音,有点邀功式撒娇的意味,听得穆远心口一热,刚想握住她的手,就见她一拍额头道:“啊,我想起来了,作者写这首诗时,才七岁呢。”
“七岁能做出这样的诗?”穆远表示怀疑。
“真的”,容悦猛点头,随口胡诌:“据说是先生领着,观摩过春水池塘,鸭子戏水后写的。”
“这样啊,春水池塘和鸭子,咱们府里也有。”
为了让小世子多些玩儿的地方,走廊里添了一溜鸟笼,池塘里放养了各种水禽。
可惜这半月来,一直阴雨连绵,外面又湿又滑,容悦可不敢让人带峻儿去水边玩。
“那孩子既有早慧,后来如何了?”穆远认为自己的儿子是神童,故而比较关心神童的结局。
容悦正想打击一下某人对儿子的盲目信心,不留情面地揭露“真相”:“后来……泯然众人。”
穆远犹不死心:“是不是家境不好,请不到明师指点?”
“非也!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真正有出息的人,好些小时候反而不显眼,所以未养成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德性,未被‘捧杀’。”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穆远低声重复,若有所思。
容悦趁机劝导:“咱不要求峻儿小时读书有多厉害,在妾身看来,通达人情世故比读书更重要。等他再大一点,王爷外出办差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麻烦的话,不妨把他带上,让他增长些见闻。整天待在王府里,被一帮下人捧着,就以为自己真是什么人物,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会把孩子养废的。”
容悦会这样说,一方面,是她确实觉得,多了解社会比坐在学堂里读死书有用得多;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穆峻早日参与到穆远的日常事务中去,最终成为穆远的左右手。
分明参杂了私心的一席话,却说得穆远连连点头,言语间满满的自豪,胸膛一挺:“就像爷一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容悦给了他一个可称为“鄙视”的眼神:“‘行万里路’,爷或许有;‘读万卷书’,就纯属唬人了。”
穆远不乐意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嫌爷读书少啊,难怪,宁愿冒险逃婚,也不愿跟着爷,原来是想找个读书多,张口诗,闭口词的人。”
容悦立即表态:“瞎说,我才不喜欢书呆子呢,除了掉书袋,写几句酸诗,就不会干别的了。最受不了的是,偏偏还自以为了不得,嚷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鼻孔朝天,瞧不起其他行业的人。”
穆远这才开怀笑起,容悦则有些讪讪。
无论婚前婚后,穆远从未在容悦面前提起夏御,容悦也很少往上面想,那都是原版容悦干的蠢事,她既然没做过,就不会心虚。
可就在刚才,穆远的言辞和语气,却提醒她,那段过往,穆远并非不知情,并非不在乎,他只是太想营造温馨和谐的气氛,才隐忍不提而已。一旦发现容悦有念旧的苗头,他的妒意就会疯长。
场面变得有些凝滞,就在这时,天籁般的童音响起:
“父王,父王,采菲说,碧浮亭那边养了鹅,父王带峻儿去看嘛。”满屋子玩了一圈的小团子又跑过来,拉扯着父亲的衣角。
容悦哄着他说:“外面在下雨,你父王忙了一天,累着呢,等天晴了,娘亲抱你去看,好不好?”
“父王,你累呀,峻儿帮你踩踩。”小胖娃一面说,一面蹬掉鞋子,爬到父亲膝上,两只小脚丫卖力地踩来踩去。
“这么小就知道心疼父王,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是啊是啊,小世子那会儿搭积木的时候,也说要搭个漂亮房子给父王住呢。”
丫头嬷嬷们跟着凑趣。
穆远都乐得找不到北了。
“踩踩”的话,最先是萧夫人说出来的。有次萧夫人抱着的时候,峻儿站在她腿上兴奋地直跳,萧夫人就说:“正好外婆腿酸,帮外婆好好踩踩吧,哎哟,咱们峻儿真有劲儿,对对,就踩那里……”
这话说过几遍,峻儿记住了,就拿来现炒现卖,在父王这儿献殷勤。
享受过儿子的“服务”,穆远也不累了,精神抖擞地站起来说:“要看鹅还不简单,父王这就带你去,咱们骑着大马去,预备,起!”
穆远一路小跑,峻儿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兴奋得尖叫,父子俩很快就跑到了抄手游廊的另一头。
小世子骑着“大马”雨中游园,打伞的人就需要很强的臂力。
往常负责此项工作的内侍默默退下,人高马大的侍卫长云翼亲自上场,一行人向着碧波池的方向渐渐远去,空气里还回荡着孩子兴奋的笑语。
————————正文014——————
外出了几天,这边的更新又停了,唉。
今天终于得了空闲,赶紧找人拼字,拼了三章,先改出来,保持这几天的日更再说。等有点存稿了,再谈双更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