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侯府的庾侧夫人最近活得粉滋润,春衫新裁,描眉画唇,逢人一脸笑,走路一阵风。
按说,三十八岁的芳龄,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五十余的年代,该是奶奶级别的了,即便脸上抹再多的粉,也只如老黄瓜上刷绿漆,怎么也装不了嫩才对。
可庾侧夫人硬是打破了这个局限,愈来愈有逆生长的趋势,不大的眼儿水汪汪的,两颊常飞红霞,嘴角含着诉不尽的春意。
她原本姿色寻常,又无风度气质可言,顶多跟着丫环娘亲学了两手爬床的手段,和美女着实隔着一段距离。没曾想,老了老了,居然风骚艳丽起来,最神奇的是,胸前的两颗小扁豆不知何时变成了荷包蛋,眼角的皱纹仿佛被熨斗熨过,都给烫平了。
眼看自家黄脸婆焕发青春,做丈夫的若没点儿表示,未免坠了男子汉的气节。穆谌家的二弟,本来因着年龄的缘故,有消极怠工的嫌疑,如今受了庾非的鼓舞,也精神抖擞起来,誓与二妹一较高下。
某年某月某日,二弟二妹于灯下相逢,二弟他哥大惊,瞪圆眼睛问二妹她姐:“非儿,怎的这般?”
二妹她姐向身体上方的胡子男飞了一个眼风,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这般不好吗?光光滑滑,清洁溜溜,难道爷不喜欢?”
“喜欢,喜欢,哈哈,果然有趣,非儿怎么想到剃去这个的?”
“哼哼,自然是想讨爷的欢心咯,非儿心里时时刻刻装着爷,爷有没有时时刻刻装着非儿?”
“那是自然!好非儿,心里装,这儿也要装,快‘装着’你家爷吧。”
二人一番调戏,渐入佳境。
这一晚,让狠心的姐姐剃成光头的二妹,由于失去天然屏障,被如猛虎附身的二弟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不毛之地的沙漠一举成了遍地泥泞的沼泽。
重振雄风的穆谌早上起来心情超爽,亲自走到后院马棚,准备约几个朋友去山里转转,便打不到猎物,向山民买些也使得,不就是图个高兴嘛。
马棚里有匹新买的三河马,足足花了他五百两纹银,都够买间二进的宅子了。他朋友多,交游广,总难存住私房,这五百两里,还有非儿拿一副金镶玉的头面抵押来的二百两,非儿每月从酒楼得的红利,也大半供给他请客吃饭了。他一生有过不少女人,最贴心贴意的,莫过于非儿。
都说“得知己于朋友易,得知己于妻妾难,得知己于君臣尤难”,他不曾得知己于朋友,更不敢奢望得知己于君臣,平生惟一的知己,只有他的非儿。
穆谌摸着三河马,想着非儿,心里暖融融的,正待解开缰绳,忽听外面传来对话声:“我说活计,你最近是不是又勾搭上什么娘们了,瞧你那得瑟样,一身骨头没三两重,走路都带飘的。”
“哪有什么娘们,你别乱说哦,传到你弟妹耳朵里可不是玩的。”
“放心好了,上回你跟王麻子家的二媳妇,后来又跟多姑娘儿,哪回是哥哥不知道的?可有一回乱说,传到弟妹耳朵里啦?”
“倒也是,弟弟承你的情了。”
“那你跟哥哥说说,这回又是哪个?”
两人一阵耳语,接着是“哥哥”的揶揄声:“怪道呢,前几天在大厨房外碰到她,我还以为认错了人,以前瘦不拉机的,老是皱着一张苦瓜脸,现在整个人就跟枯木逢春一样,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原来都是你小子的功劳!只是哥哥不懂,那刑寡妇都有三十七八了吧?你也啃得下去,不嫌硌牙。”
“哥哥没听过一句话?‘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个年纪的女人,最是放得开,不管什么招式,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爽得死人,不信你自己试一回就知道了。”
“真的呀,那哥哥可得试试。”
伴着一阵猥琐的大笑,两人渐行渐远。
穆谌在听到“三十七八”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再听到“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脸已黑沉下来,自家婆娘这阵子不就是“枯木逢春”吗?难不成……
这种事,没苗头便罢,一旦发现苗头,男人绝对是不查到底死不休的。
穆谌丢下缰绳,马也不骑了,猎也不打了,匆匆赶到庾非所住的“知非阁”,扫院子的婆子告诉他,庾侧夫人吃过早饭就出去了。
又招来管事嬷嬷询问,得知庾非近来常往迎宾楼跑。
迎宾楼就是庾非参股的那家酒楼,东家叫淳于晏,实际上,这是太子的产业,淳于晏不过挂个名头。
穆谌稍觉心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把人接回来,路上好生训导训导。就算是为了生意,一个内宅妇人老是抛头露面也不像样。
因为时辰还早,迎宾楼里没什么客人,穆谌直接上到三楼,那儿有个雅间是专为股东们预备的,股东们开会、聚餐、发红利,一般都在这里。
发现雅间的门并未关严,穆谌伸手去推,就在这时,门里的庾非发出一声叹息:“公子哪里知晓奴家的苦处。”
“幼常素来只闻夫人甚得襄侯之宠。”
这位幼常穆谌见过一面,是淳于晏的幼弟,终日游手好闲,在迎宾楼里混吃混喝。倒是生得一张好面皮,偶尔写几句酸诗(在穆谌眼里,别人的诗都是酸诗),便冒充斯文,穆谌一个出身宗室的贵族,哪里看得上眼。
自己的夫人却关起门来与他促膝谈心,光是这个举动,对穆谌来说,已形同背叛。
庾非却还在不知死活地吐槽自家老公:“那幼常可知,襄侯为何独宠于我?”
“难道其中有什么隐衷?”
“可不就是隐衷!”庾非笑得讽刺,言语间尽是不屑:“襄侯当年负债印诗,到处请人点评,奈何他的诗实在是写得……在云都城里无人赏识,他便带着诗稿南下游学,在平城遇到了女扮男装的我。我在娘家的处境,不说也罢,当时只想有个投奔处,不管在哪里,总好过留在那个家里受人欺凌,于是我装作感动,装作崇拜,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简直把他夸成文曲星下凡,这样才得了他的意,将我聘为侧室。”
穆谌只觉得眼前发黑,心痛得缩成一团,庾非兀自鄙夷个不停:“幼常不知道,要对着一首明明狗屁不通的诗连声赞‘好’,有多么难,那些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恶心得不行,可不这样,我就无法在襄侯府立足……几十年啊,天天过这种日子,想想都可怕……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嫁到平民之家,起码能得些自在……”
“若是幼常这样的商贾,夫人也愿下嫁吗?”
“商贾怎么啦?我家那位,说起来是侯爷,要不是令兄让他参一股,他连请客喝酒的钱都没有。”
话音方落,门外先是“噗通”一声,接着有人惊喊:“不好了,侯爷昏倒了。”
侯爷?庾非头顶响过一阵焦雷,差点也震晕了。
这天晚上穆谌醒来时,庾非直直地跪在床前,穆谌审都懒得审,抖着手指着门道:“你给我滚!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一生的欺骗,一生的心伤。
庾非呜咽着申辩:“爷,那不过是话赶话,其实妾身心里不是那样想的。”
“爷管你怎么想,滚,跟你的奸夫一起滚。”
如果换一个男人,也许会一刀杀了奸夫**,至不济也要把男人打折腿,把女人关禁闭。穆谌诗写得好不好另当别论,为人行事却的确是斯文人搞法,心里再恨,也没想过要人性命,只想撵了了事,眼不见,心不烦。
庾非举手向天:“爷,妾以过世的娘亲发誓,妾跟淳于公子是清白的!您怎么就不相信妾身呢?”
“清白的?清白到把那儿都剃了?果然清白!”
“都说了,那是为了讨您的欢心。”
“贱人,到这时候你还骗爷,你跟了爷几十年,几十年都没剃,一搭上他就剃了,还说是为了爷!爷在你眼里,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蠢?”
庾非百口莫辩,她再也想不到,一次突发奇想的举动,竟会成为她私通外男的铁证。
其实,庾非跟幼常之间,暧昧是有,可真没跨越那一步,至少到目前为止,两人还是清白的。
庾非之所以有枯木逢春之像,不是因为淳于幼常给了她肉体上的滋润,而是精神上的。
简单的说,淳于幼常只不过把庾非用在穆谌身上的手段,又照搬到她自己身上。
他的办法同样是赞美,且伴着充满爱意的眼神。
庾非一个老女人,得到年方弱冠的花美男倾慕,怎能不心潮澎湃,如沐春风?
一个人,不管他的大脑回路有多复杂,通达心房的路有多少道屏障,只要你掌握了开启的密令,都可以瞬间直达。
对穆谌而言,只要一句“你的诗写得真好”,就足以让他将你引为知己;庾非呢,一句“你真美”,同样秒杀。穆谌只怕别人说他没才华,庾非只怕别人说她不漂亮,掌握了这个诀窍,就能所向披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