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瞧过小庄氏的病后,又去了如意庄,准备在那儿歇一晚,收拾一些地里出的新鲜蔬果,再从农家收购一批家禽、蛋类及山货,大部分运到王府,拣好的带几筐给姜贵妃的小厨房。
马车还未进庄,二管事吴兴就急匆匆地迎出来,悄悄禀道:“太太,萧老侯爷又来了。”
萧夫人蹙起眉:“来多久了?”
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实在是爱莫能助。王爷女婿早就说了,这事儿交给他处理,他自会和老侯爷协商好,不需她们母女操心。本来嘛,这种事,女眷只能起个传话的作用,具体该怎么做,还得男人们看着办。父亲一遍遍跑来找她,她一个寡妇,有多大能耐?要她借钱,她借了;要她借人,她也借出了几十个护院。
——至于暗部,对不起,她没有暗令,根本没法调遣,就算她能,这是她们母女最后的底牌,她也不可能暴露在外人面前。
吴兴一面指挥下人搬东西,一面告诉她:“快半个月了,天天派人去王府打探,都说您住在宫里,又央着王府的人往宫里传消息,可左等右等不见您来,老侯爷脾气渐涨,整日摔碟打碗,发落下人。太太若没回来,小的正准备请示方大总管,看是不是去帐房支些银子,赶着添置几套碗碟,免得到时候没家伙吃饭。”
如意庄的大管事方梧是方槐的弟弟,二管事吴兴则是吴彦的堂弟,这些都是侍奉过世子的老家人,看着容悦长大,陪着这对母女走过最艰难的日子,对萧老侯爷的咄咄逼人很是不忿。当初寡母孤女被大房欺压时,他怎么不站出来替女儿和外孙女出头?母女俩投奔娘家,却被撵出门时,他怎么不把人接过去安顿?那时躲在一边不闻不问,连封信都不肯写,生怕沾惹上了甩不脱手,任由娘俩自生自灭,如今看姑娘嫁了王爷,有靠山有势力了,又跑来认亲戚。
认亲就认亲吧,太太能给的给了,能帮的帮了,还不死心。一个当了几十年侯爷的人,弄得跟无赖地痞似的,住在庄里不走,充老太爷,使唤起庄里的下人来比正经主子还顺溜。嘴巴又挑剔,厨房写着水牌,每天转着吃,十天不带重样,他只是不满意,整日挑肥拣瘦,骂骂咧咧,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说是怕暴露行踪,所以不住王府,只能窝在乡下的庄子里。殊不知,他一年几趟往这边跑,多少行踪都暴露了,不过是惧怕王爷的威势,柿子只拣软的捏。欺负自家女儿多容易啊,外孙女婿到底隔着一层,又是阎王一般的厉害人物,不敢招惹罢了。
萧夫人磨磨蹭蹭地走到主院正房——每次萧老侯爷来,都当仁不让地霸着正房,决不会跟女儿讲客气,要求住偏房客院什么的——对着主位上的人蹲身道:“父亲,您来了。”
萧达的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你还知道回来呀。”
萧夫人立在下首,耐着性子解释:“您外孙女在宫里坐月子,我这个当娘的,总不能撇在一边不管吧。”
萧达提高嗓音,话语中满是不悦:“她生的是楚穆皇家的子嗣,自有皇家的人照应,宫里是缺了人手还是缺了吃用,要你天天守着?你是她生母,不是婆母,更不是乳母侍婢,别看她生的是皇孙就巴巴地上赶着服侍,弱了我萧家女儿的名头!”
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一口水,继续教训:“我来了大半月,去王府送了八趟信,你连只言片语都不回,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是不是觉得,你女儿攀上了皇家,你当上了王爷的丈母娘,就腰杆子硬了,以后都不用求到我这个落魄的老父亲头上了?”
萧夫人跪下泣道:“父亲如此说,女儿没活路了。”
砰!一只蓝花金边茶盏宣布报废,萧达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指着女儿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没活路?分明是你不给老父活路!你还有脸倒打一耙!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丢到马桶里溺死,也好过留下来看你这副忤逆不孝的嘴脸!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养的儿子猪狗不如,逼宫作乱,赶走老父;养的女儿呢,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走投无路,躲进宫里不理不睬。现在不过白说你两句,你就嚷嚷没活路了,我看你活得顶好嘛,你的好女婿先让你住王府,后又接进宫里,听说,楚穆家的皇帝要封你做国夫人了?你和你女儿飞黄腾达,却看着父母偌大年纪孤苦伶仃,远走他乡,天下至不孝之人,莫过于你,和你攀上高枝就六亲不认的好女儿!”
萧夫人磕头如捣蒜,悲声道:“女儿为父亲所生,这条命是父亲给的,父亲若要女儿死,女儿绝无二话。可您外孙女正在坐月子,她连门都不能出,什么也不知道,父亲要怪就怪女儿,何苦连她一起骂。”
“我就骂她怎么的?”萧达怒瞪着双眼:“我做外公的,骂不得她?一个王府的侧妃,摆的架子比皇后还足,便是皇后的外公来了,她也会想办法见上一面,尽其所能帮外公排忧解难。只有你的好女儿,外公来云都几趟,前后住了几个月,从未提过拜见,更别提出钱出力帮扶,果然是不孝女生的不孝种子。”
萧夫人再也无法忍受,不等父亲叫起,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擦干眼泪道:“父亲心情不好,女儿叫人给您送些点心来,您自己好生歇着。女儿还有事要吩咐管家去办,就先下去了,待晚间再来陪父亲用膳。”
“滚,不孝的东西,给老子滚!”萧达见茶几上有个小花瓶,顺手一把操起,朝女儿砸过去。
萧夫人听得风声,眼睛一闭,索性不躲不闪,让花瓶砸了个正着,然后身子向旁边一歪,“晕”了过去。
“天那,太太被砸出血了,太太……太太……您醒醒。”
“太太,您别吓唬奴婢,您答应奴婢一声啊。”
客厅里人头攒动,乱成一团,所有人皆对萧达怒目而视。他们是下人,不敢顶撞主母的父亲,可用眼神表达愤怒还是做得到的。
萧达也有些心慌,却依旧嘴硬地辩驳:“一只小花瓶而已,最多几两重,就算砸到了,能有多厉害?我不过撒撒气,根本没想砸她,是她自己没躲开。”
这下,庄里的仆人彻底怒了!萧达辈分再高,也是姓萧的,他们都是容家的仆人,卖身契在容家,根本不用担心是否得罪了姓萧的。
于是,大管事方梧率先发难:“老侯爷的意思是,我家太太故意凑上去让您砸的,所以砸到了也是自找?”
二管事吴兴立马接腔:“老侯爷何不干脆说,是我家太太自己拿花瓶敲的,跟您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明明是老侯爷砸的,奴婢看得一清二楚。”
“奴婢也看见了,是老侯爷亲手砸的,花瓶是小,可架不住老侯爷使的劲儿大,就跟砸仇人似的。”
萧达被挤兑得好不狼狈,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快去王府报信,就说咱家太太被老侯爷砸死了。”
“你胡说!”萧达这下真的慌了。
“是不是胡说,老侯爷可以自己下来看看。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喊都喊不醒,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是下人,可怎么担当得起?到时姑奶奶找我们要人,我们所有人拿命去抵,也抵不了太太一根头发丝儿。”
这样一说,大伙儿眼眶都红了,方梧喝道:“来人,把老侯爷请到里间歇息。小成去请大夫;吴管事守在庄里,随时注意太太的情况;我这就赶去城里,务必找到王爷禀告此事,看能不能拜托王爷请个太医来。”
萧达被搀着推着送进内室,关上房门“歇息”,他的一群手下被庄里的护院拦在二门外,双方拿着武器对峙。
真论起武力值,庄里的护院肯定打不过。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的主子在里面被扣住了,庄园主人背后却有王府撑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守在附近,一切等萧夫人醒来再说。
萧夫人并没有真的昏迷,她的近身仆从也心知肚明。大家不过是被萧老侯爷惹烦了,故意把事情闹大,好吓他一吓,若真能唬住,以后再不上门骚扰,可就谢天谢地了。
萧夫人拼着被父亲砸破头,也要装晕,被他骂几句倒是次要的,主要是怕他又开口“借”钱。
萧达想从儿子手里夺回失去的爵位和地盘,就得招兵买马,这些都是烧钱的行当。他出逃时虽说搬空了大半府库,在外面这些年花销了不少,萧达是个过惯了奢靡日子的,只看他在洹城买的宅子和使的仆人就知道,排场比他当侯爷时一点儿不差。这样的人,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能花光,需要不断地补给,他以前当侯爷,掌着整个雍地的赋税和萧府的产业,那都是活钱,不像现在,花一文少一文,所以亏空严重,想着女儿反正膝下无子,留着也只是便宜外人,不如都孝敬给他。
前几次索要,萧夫人已经把带出来的几十万两银子都给他了。剩下的几十万现银和珠宝古董埋在先太夫人所遗老宅的地下,她不能取出来给父亲,更不可能变卖手中的产业给父亲凑钱,那都是要留给外孙们的。
明里拒绝不行,她就被父亲砸倒,再顺势装晕,看他怎么好意思开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