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鹊芽儿得了文夫人那边的吩咐,回来传话给玉枝,说晚上全家要在一起吃晚饭,届时让她和大少爷一起去前厅。
乳娘正好拿着两块布料进了屋子,听到这话,笑着对玉枝道:“那小姐可要好生注意些,这顿饭大家都可看着你呢。”
玉枝正坐在桌边捧着一杯茶要饮,冲她笑着点了点头,“乳娘说的极是,我会注意的。”
说完这话,她起身打算到里屋中去跟文昭凌传话。谁知道文昭凌却先她一步走了出来,迎上她温和的笑道:“玉枝,我带你去这府中四处转转如何?”
身为路痴的玉枝下意识的就想要拒绝,可是想到这也是个认路的好机会,便点了点头。走上去扶着他的胳膊,跟他一起出了门。
鹊芽儿自发自觉的要跟上去,乳娘拽了拽她的衣袖,笑着朝她摇了摇头。鹊芽儿顿时心领神会,以为这是小夫妻之间甜蜜的举动,便贼贼的笑了两声,乖乖的待着没动。
四月的午间气候宜人,玉枝跟着文昭凌的步子慢慢的走着,迎面吹来的春风柔和的拂在面上,府中环境又很安静,两人走在路上,玉枝突然觉得有种相携终老的意味。想到这里,她偏头看向文昭凌,后者正好也转头看向她,两人对视了一眼,文昭凌微微笑了笑,玉枝的脸却红了起来。
文昭凌笑起来是很吸引人的。
“玉枝,你以前在明月庵里是怎么过的?”
“嗯?”玉枝偏头想了想,半晌又摇了摇头,笑道:“我倒形容不出来,就是每日听住持师太给我讲经,然后给我喝她亲自熬的药草,那药是极苦的,可是喝了之后我身子越来越好,也就忍下来了。”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看向文昭凌,“要不过几日我去明月庵问问住持师太,看能不能给你开几副调养身子的方子试试?”
“不用了。”文昭凌笑着摇摇头,“我娘常年在那里上香,自然早就讨教过她老人家,也吃了她老人家给的药,不过也是收效甚微。”
“原来如此。”玉枝遗憾的点了点头。
文昭凌偏头看了看她,微微勾了勾嘴角,没有再说话。
两人走了一阵,到了宅子里的花园里。人间四月芳菲尽,此时园中已经没有了多少艳丽的色彩,只是草木依旧繁盛。玉枝见文昭凌的喘息重了些,知道他定是累了,考虑到他身子不好,便指了指前面的一块凸石,对他道:“我们去那儿歇一会儿吧。”
文昭凌点了点头,由她扶着到了那里坐了下来。两人坐着歇了一会儿,一时无话。可能是觉得气氛太沉闷了些,玉枝瞄了瞄文昭凌的侧脸,打算说个话题,好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说尴尬其实并不夸张,因为两人虽然现在是夫妻了,可是说到底,毕竟还只是刚认识不久。
玉枝想了想,刚要开口说话,两人身后挨着的假山后方却传来了一阵响动。她微微愣了愣,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福琴姐,你真的甘心么?原先夫人可都答应的好好的了,你这些年对大少爷也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现在却一下子落得不上不下,也太不是个事儿了。”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我只不过是个丫鬟罢了,夫人给我脸我才是个人,要是不给脸,我就什么都不是。现在大少奶奶都进了门了,难不成还要我把她挤兑走?”
玉枝听的真切,这声音是福琴的,却不知道另外一个说话的丫头是谁。
正想着,那丫头又说话了:“福琴姐,你可真是命苦,若不是太夫人急着履行老太爷定下的婚约,你也不会没了机会。现在夫人因为大少爷身子不好,也不可能这么快再给他纳妾了不是。”
玉枝悄悄转头看了文昭凌一眼,就见他微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她抿了抿唇,真是巧了,居然撞上这些话了。之前她见到福琴就觉得她看自己有些不寻常,现在想来,原来是因为自己挡了她的道。
玉枝正在想着,一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牵过了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顿时回过神来,文昭凌已经拉着她起身朝原路返回了。
玉枝见他默不作声,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默默的被他牵着走。
好一会儿过去,文昭凌轻轻叹了口气,“玉枝,委屈你了,你不要介意,福琴本身是个很好的姑娘。”
玉枝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突然笑着摇了摇头,“我倒不是觉得福琴坏,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不过说实话,伯玉,你好像对任何人都太好了些。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兴许就是你之前对福琴太好了些,叫她以为你对她有心了,才会让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出来呢。”
文昭凌有些错愕的看着她,原先就苍白的脸上越发苍白,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光芒闪动,半晌之后,只是垂眼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
玉枝上前一步,扶着他边走边道:“这也怪不得你,你生性如此,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不能叫你变了性子吧。”
文昭凌也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也是,我本性如此。”
玉枝垂着眼看路,因此忽略了一边文昭凌带着不明笑意看向她的眼神。
文昭凌住的院子在文家的东边,旁边也没有别的院子,老二文昭冶和现在李氏所居的院落都离得不近。所以文昭凌住的地方环境很是清幽,可见文家为了他的身子费了不少心思。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住所时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其实若不是偶然听到福琴的话,两人兴许还会多逛一会儿。
到了院子门口,玉枝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来院子上方还有名字,就唤作伯玉居。她指着那三个大字对文昭凌道:“这个名字可真够直白的。”
文昭凌笑了两声,“是啊,这是我叔叔取的,他可是个才子,可是家里叫他为各个园子取字的时候,他偏偏又取了这么简单的名字,都是用各人的表字做的名字。我这儿叫伯玉居,二弟那里叫仲和居,三弟那里叫叔全居……”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眼神暗了暗。
玉枝想起她这个三弟一年前就已经去世,知道他现在定是因为想到了这个而心情不好,便赶紧笑着岔开了话题:“那你这位叔叔现在在哪里,怎么不曾见过?”
文昭凌回过神来,一边往院中走一边回答:“我这个叔叔现在不常回来了,他不肯求取功名,反而喜好经商,祖母对他这点很伤心,认为他这是丢家族的脸面,所以他也不便回来惹她难受。更何况我父亲现在还有官职在身,本朝对官商之间有界定,官员家属经商是要问罪的,他现在在外都是化名,就更不方便回来了。现在他全家都住在苏州城里,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次。”
玉枝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这个家里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还要她一点点的慢慢的去探知。
时间过的很快,两人回到院中好像也没过多久,就有人来请他们去前厅用晚饭了。玉枝想起乳娘说的话,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一声绣着牡丹花的浅红衣裳。文昭凌则换了件黛青色的长衫,两人带着鹊芽儿随行伺候,一路朝前厅去了。
到了厅中,发现文昭冶夫妇和李氏都已经到了,都站在一边,桌上下人们正在摆席,太夫人和文夫人还未到。玉枝随文昭凌跟文昭冶夫妇淡淡的打了声招呼,跟李氏打招呼时却是笑了笑,直觉中已经把她当成了熟人。
李氏走近两步对玉枝低声笑道:“这身衣裳可好看的紧,衬着大嫂越发娇艳了。”说完她转头问文昭凌:“是不是啊,大哥?”
文昭凌含笑看了一眼玉枝,点了点头,“六娘说的是。”
玉枝听到他唤李氏六娘,似乎很是熟稔,这才想起之前听说乳娘提起过,李家也是官家,包括二少奶奶金氏也是出身官家门户,这三家似乎还颇有渊源,想必文家兄弟跟金氏李氏都是自小就相熟的。
玉枝正在想着这个,身后突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脊背,她好奇的转头看去,就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和一张咧开在笑的嘴。
“阿芹啊,你来了?”
阿芹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却又攀住了一边文昭凌的胳膊,甜甜的唤了一声:“大哥。”
文昭凌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柔和,“阿芹,听说你最近总是逃课,莫不是嫌给你请的西席先生教的不够好?”
阿芹鼓了鼓腮帮子,“大哥,你怎么也跟其他人一样盯着我学这学那了?”
文昭凌笑着摇摇头,“大哥是为你好。”
阿芹仰着脖子正要分辩两句,突然听闻身后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咳嗽声,顿时退后一步,躲到了文昭凌的身后,顿了顿,又攀住了一边玉枝的胳膊,低声说了句:“大嫂,我待会儿跟你坐在一起吧。”
玉枝正盯着那声咳嗽传来的方向,太夫人由文夫人扶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太夫人身边的那个嬷嬷和福琴。听了这话,她转头看了阿芹一眼,点了点头,“好啊。”
玉枝看文昭凌对阿芹的态度就知道阿芹在府中虽是庶女却还算受礼遇,不然也不会到这里来一起用饭了。因此跟自己坐一起,应该也没问题。
下人们摆好了碗筷,太夫人和文夫人落了座,几人便也纷纷落座。太夫人抬头瞧见玉枝身边黏着阿芹,笑呵呵的道:“阿芹倒是跟你大嫂熟的快,这么快就黏上了。”
阿芹甜甜的笑着回了句:“阿芹也黏祖母的啊。”
太夫人哈哈笑了两声,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慈爱。玉枝倒是没想到阿芹这么受太夫人喜欢,忍不住多看了阿芹两眼。收回视线时却正好迎上斜对面文夫人的眼神,她正看着阿芹,一脸的厌恶之色。
玉枝愣了一下,瞬间想起阿芹是文大人妾室的女儿,莫非文夫人是因为讨厌其母才讨厌阿芹?她心里直呼不妙,要是这么说来,那现在阿芹这么黏着自己,说不定婆媳之间又会有些嫌隙了。
她正在暗自思忖着,文夫人却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玉枝,明日就要归宁了,你们明日可要早些起身。”
玉枝赶紧应下,心里松了口气,明日可以回家了,总算是个不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