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人潮中,罗钰铭跟在一副担架旁,不时担心地低下头,看向仰面躺着的吴铭那苍白的脸庞。
“罗旅长,你就放心吧,师座是疲劳过度,只要好好睡一觉就会缓过来。”野战医院副院长萧鼎臣安慰道。
罗钰铭了头,刚想招呼承元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担架上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呻吟。
“嗯——”
吴铭缓缓睁开眼,转过头四下看了看。病来如山倒,此时吴铭全身没有一丁儿力气,他张张于涸的嘴唇想儿什么,可是脑袋晕乎乎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师座,你觉得好些没?”罗钰铭赶紧凑上前,关切地问道。
吴铭眨巴着眼睛,待看清楚是罗钰铭,自嘲地笑道:“这还没当上军长呢,身子就变得娇贵起来了”
“师座,自参加淞沪会战至今,你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就是铁人也吃不消”罗钰铭抱怨道。
萧鼎臣上前量量吴铭的体温,又测了测脉搏:“没什么大碍了,不过师座还是得好好休息,否则还会昏迷。”
目送萧鼎臣匆匆离去,吴铭忽然想起昏迷前的一幕,问道:“杜平璋呢?我还没有看完电报呢”
罗钰铭按住吴铭的手,解释:“师座,你不用急着找杜科长,那封电报我看过了,你有什么疑问问我好了。杜科长内疚得很,估计一时半会儿不敢来见你了……”
“怎么回事?”吴铭扬了扬下巴。
罗钰铭没好气地:“杜科长一封电报就把您给弄晕了,所以决定自己处罚自己,亲自守着电台翻译电报”
“乱弹琴,我晕倒关他什么事?叫他回到本职岗位,要是耽误军机大事,老子唯他是问”
吴铭吩咐承元去传令,便不再纠缠杜平璋之事。
罗钰铭笑了笑,给吴铭讲述那封电报的内容。
电报是情报部门发来的,共讲述三件事情。
其一是日军在拿下广德、泗安一线后,迅速掉头北上,向南京攻去。日军一路势如破竹,但是在进攻溧水县城南方高地时,遭到俞济时统率的第七十四军迎头痛击,日军独立混成第八旅团和第十八师团第三十五旅团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守石臼湖东南方的船桥村。
其二是在余杭、桐乡、海宁一线活动的新二师警卫营特务二连两个分队以及毛良坞民团一个营官兵,在袭击长安镇西日军辎重队时遭到日伪军合围,四百多名官兵经过一日一夜的战斗,全部英勇牺牲。受此影响,在该线活动的其余两个分队以及配属行动的毛良坞民团官兵不得不化整为零,由明转暗,伺机再战。
第三件事情,杭州日军搜集大量船只,包括多艘机帆船,沿着西溪向上游赶来,加入到追击新二师的行列中。
吴铭听完皱紧眉头。
在敌后担负袭扰作战重任的特种分队,大大延缓了日军的进军步伐,但也逐渐被日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估计是中了鬼子的埋伏,导致全军覆没。每一个特种官兵都是吴铭的宝贝疙瘩,这下一下子搭进去二十多号人,再加上一个营的民团官兵,让吴铭心如刀割般难受。
此外,日军利用西溪航运,运送辎重物资甚至兵力,对于新二师来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罗钰铭拍拍担架,宽慰道:“师座,我们现在离临安只有一天路程了,照时间看,等师部进入临安城时,日军第七、第四师团差不多能够咬上我们的尾巴。你现在不休息好,回头您要是再晕倒,谁来指挥作战啊?”
吴铭摇头苦笑:“我病得真不是时候,拖累兄弟们了”
“师座,您这话,我们可不爱听”
罗钰铭指了指前后抬担架的士兵,道:“能够抬着师座走,是每一个新二师官兵的心愿。你若是不信,可以问一问弟兄们”
“是啊,我们能抬着师座,无比的光荣,也无比的幸运”后面那位士兵扬起挂满汗水的脸,对吴铭灿烂一笑。
吴铭跟着笑了笑,随即想起件事情,挣扎着要坐起来。
罗钰铭一伸手,把吴铭给按住了,着急地:“师座,你可千万不要逞强啊有什么事情交代我就是了”
吴铭焦急地道:“日军得到水运相助,正加速追来,如今西行路上拥挤不堪,我们的官兵和百姓、伤病员等,与士绅富豪的挑夫争抢道路,若是不协调好……”
“师座,你放心好了,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罗钰铭将事情原原本本了出来。
原来,吴铭晕倒后,军心不稳民怨沸腾,浙江省府要员以及那些士绅富豪面对怒目相向的新二师将士和百姓,心中直打鼓,最后与罗钰铭协商,不情不愿地将大多数随身行李给扔掉,各种东西堆积如山。
本着废物利用的精神,罗钰铭将地雷布置在了行李堆周围,坐等鬼子上钩。
“好,处理得好”
见事情得到圆满解决,吴铭也不急了,对于罗钰铭临机决断吴铭非常满意,新二师是一个不断发展和进步的团队,正需要罗钰铭这样独当一面的干将,看来以后把新二师交给他不用担心会出乱子。
一刻钟后,听到吴铭醒来的黄绍、宣铁吾二人,打马赶到,围在吴铭身边慰问一番。
由于吴铭昏迷,每一个民众心里都沉甸甸的,新二师官兵也变得狂躁许多,对官员动辄喝斥,有时甚至拳脚相向,并一度解除保卫官员安全的保安部队的武装,让黄绍、宣铁吾担惊受怕。
现在吴铭醒了过来,一切都可以归于正常。
杭徽公路上的异状被日军侦查机发现,及时反馈到第二师团指挥部,让受阻于中绍溪郁闷不已的冈村宁次一下子笑出声来。
田村参谋长满腹疑惑,想了想放下电报问道:“将军,从这份电报中,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你因何发笑?”
“参谋长,你不应该只看到电报中的文字,支那有一句话叫做举一反三…
冈村宁次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西行的支那人曾经在公路上停留了两个时,这包括了新二师士兵、普通的支那民众、浙江省府大员和富豪士绅,这些人同时驻足不前,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会是什么事情呢?”
“不管是什么事,对于我们来都是好事”冈村宁次有儿兴奋地问道:“第七师团和第四师团现在离支那人有多远?”
田村参谋长立即回答:“第七师团还有半天路程,在闲林与船队会和的第四师团第三十七联队时间要稍微长一儿,但他们乘船西进养精蓄锐,战斗力不会受多大影响预计两部很快就会咬上支那人的尾巴”
冈村宁次欣慰地了头。
大阪师团大多是商贩之子,脑袋极为灵活,他们在钱江南岸以及杭州周边地区搜集船只,组成庞大的船队。西溪水深约两米,炮艇和大吨位内河运输船无法通行,但平底的木船和机帆船却没有问题,这样一来原本落后的第四师团,要不了多久就会追上第七师团。
“再过一天时间,新二师就要开进临安城了命令两部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将其拖住”冈村宁次眼睛盯着地图,大声发布命令:“成败在此一举,命令师团所属各联队官兵,中午饱餐一顿,立即强渡中绍溪,消灭对面阻击部队我要让对岸的支那军队死无葬身之地”
田村参谋长迟疑了:“可是……之前我们的强渡行动没有取得任何战果,现在再次实施,我怕……”
“中绍溪两岸竹林众多,我已经命令工兵准备了足够多的竹筏”
冈村宁次一咬牙,继续道:“不要怕牺牲,更不要怕冰冷刺骨的河水,任何困难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眼里,都只是磨练意志与耐力的手段下午两钟准时进攻”
冈村宁次脸色阴冷,田村参谋长低下头,略微犹豫便在岗村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中去传达命令了。
第七师团长园部和一郎接到命令,精神一震,对环绕左右的将佐道:“冈村将军有大动作了……”
受麾下平田联队连遭败绩影响而变得极为谨慎的步兵第十四旅团旅团长杉浦康雄少将眉头微皱:
“将军,面对支那魔鬼新二师,决不可冒进……之前平田中佐的失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警告。现在我师团行军速度已经很快了,若是再加速,就算追上支那军队,也没有力气再战斗”
“杉浦君,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来自大阪的第三十七联队正从水路赶了上来,到时候我们把硬骨头交给大阪那些奸滑之辈对付。等到攻防双方精疲力竭时,我们第七师团正好出击,收拾残局”
园部和一郎阴测测地笑着,看了一眼周围:“你们明白了吗?”
“哈伊”
一众将佐齐齐头应是,各自回去传令。
园部和一郎翻身上马,一甩马鞭,抽得马儿一声长嘶,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浓烈的硝烟从地平线上升起,园部和一郎又气又恼,脸上涨得通红,嘴里恶狠狠地骂道:“八格牙路……支那人良心大大地坏”
从德清南下到杭州,又从杭州追击至今,第七师团可谓损失惨重,中**队神出鬼没,频频在公路上打冷枪和埋设地雷,虽然对第七师团没有造成多么大伤亡,但对部队的士气打击极为致命。
“支那新二师卑鄙无耻,一儿武士道精神都没有”
遥看前方动静,步兵第十四旅团长杉浦康雄少将同样气得咬牙切齿,因为做为全师团的前锋,伤亡的都是他的属下。
园部、杉浦先后来到事发处,看着倒毙在地的二十多个士兵,以及周边五六十名哀嚎不已缺胳膊断腿的伤兵,园部感觉自己快要发狂了。
每次地雷爆炸都将日军炸得心惊肉跳,新二师的地雷对于第七师团来,无异于一道魔咒,现在各大队、中队都不大愿意担负开路重任了。
看着麾下军官和士兵畏惧的眼神,园部目光极为阴郁——虽然这种骚扰的办法很笨拙,但对于急于快速行军的日军来,却极为致命。
园部凝眉思考一会儿,最后下达命令,从第七骑兵大队抽调两个中队,由骑兵驱赶马群开路,扫清所有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