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芷湮急得流出了眼泪,连忙解释:“爹爹,女儿不是不信您,女儿只是……我只是怕您担心。您待我这样好,若知道了慕太后在汤药中下毒,只怕当面就会闹起来,焉知这一闹便是撕破了脸皮,在前朝后宫中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来?爹爹是当朝首辅丞相,众人瞩目,可位越高则越险,朝堂之上步步如履薄冰。您平日以一己之身要对抗慕氏和摄政王一派已是十分辛苦,我怎能增加您的负担?我自是有爹爹护着,可爹爹在朝堂之上又有谁为您分担呢?女儿不要您为我这样辛苦。再者,慕太后下的毒虽厉害,却也不至于能要了我的性命,她不过是晓以利害罢了。我早有化解毒药的法子,是以才一直隐瞒不提。若爹爹还是气我知情不报,那便重罚湮儿好了,只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说完,她便起床俯首长跪在纪昀晟身前。
纪昀晟惊住了,他想过许多种回答,却没想到女儿竟有这等玲珑剔透的心思,对他这般体恤孝顺。干涩的眼底忽然蒙上了水光,他仰首,却如何也无法将汹涌的泪水逼退回去。当泪水顺着眼角无声留下时,他才看清女儿长跪身前,心下愈痛,忙伸手去拉了她起来,父女二人相拥而泣。
此时无声更胜千言万语。
待彼此心情平静后,二人相对而坐,纪昀晟忙从怀中拿出从慕太后那里取回的解药,道:“哦,对了湮儿,这是慕氏那贱人给我的解药。你看看可是真的,若无误便赶紧服下。”
纪芷湮蹙眉,内心震动不已,“慕太后给的解药?怎么会,难道是她告诉爹爹我中毒的事情,可……”
“可下毒的人明明是她,她怎敢还将这件事告知于我?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纪芷湮点了点头,“爹爹,慕太后为人阴险,既敢将事情告知于你,只怕是不怀好意,爹爹可要多加小心。”
“哼,慕氏虽城府深沉,心思毒辣,我却不怕她,我担心的是你,湮儿。”
“担心我?”
“不错。湮儿你心思单纯,毫无城府,他日进了宫,如何能斗得过慕氏那毒妇?那时爹爹又不在你身侧,只怕是想帮你也鞭长莫及啊。”
面对纪昀晟的忧心忡忡,纪芷湮展眉一笑,简素的面容自透着一股淡淡的清傲风华,“爹爹放心,我虽是个好性子的,却也得人不犯我我才不犯人。若她欺人太甚,我却也绝不会任人宰割。她若心藏歹意欲害我,我自然也会晓以颜色教她知道我的厉害。从前一十六年我都从未被人欺负过,而今也断不会教她占了我的便宜去。她虽有一个做兵部侍郎的爹爹撑腰,可我亦有一个当朝首辅丞相的父亲,不见得就比她逊色。若真要斗起来,难不成六哥还会弃我而帮她么?到时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不错,有骨气,不愧是我纪昀晟的女儿。”纪昀晟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手,愁绪却不觉漫上眼眸。
纪芷湮自是觉察到了,不由问:“爹爹有心事?”
纪昀晟抬头看她一眼,满脸的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未说话却先叹了声气,倒像是遇上了什么极棘手的事情难以启齿。
“爹爹,您这是怎么了?咱们父女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您这般唉声叹气,倒教我越发存疑了。”
纪昀晟狠一狠心,才能说出口:“湮儿,今日为了求慕氏那贱人交出解药,爹爹已经应允了她,你入宫之后绝不会与她争宠夺权,只求安稳度日。”
纪芷湮松口气,笑意婉然,“原来为这事,那有何难的?我入宫原只求能和六哥两情相守,并不为贪慕虚荣。爹爹既然应承了她,那么将来女儿进宫后便多忍让着她些便是,绝不与她争权夺势。难不成我和六哥好,还能碍着她不成?”
流苏幔下,女子正从床头篮子里翻出一个绣了大半的香包,爱惜地用手抚了抚,唇畔泛起温柔的笑意。她取了金线穿过绣针,手起针落,在明黄色的绸布上一针一线地捻绣着些什么。她绣得并不十分快,不时还停手出神般地微笑着,眼神如醉,彷佛是想到了些什么开心的事情。过后她摇头笑了笑,手上却加快了些,很快便在香包上绣出了一对栩栩如生的并蒂莲来。
收针打结之后,她将金线咬断,将香包递到纪昀晟面前,邀赏般问:“爹爹,你看女儿绣的这个香包好看么?”
明黄一色的物什,从来都是皇家专用,她的心意所属便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从来直白清楚、不作遮掩。
纪昀晟心知肚明却故作糊涂,欣喜地捧过,故意问:“原来湮儿的绣工竟这样了得,难为你有这份心意。嗯,这个香包爹爹十分喜欢,便收下了。”
纪芷湮自然急了,慌忙道:“爹爹,你若喜欢我再给你绣一个便是。至于这个,我不能给你。我,我原是要送给……”
“你原是要送给你那宝贝疙瘩似的心上人的,对么?”
纪芷湮不觉红了脸,从他手上夺回香包,娇嗔道:“爹爹好坏,你既然已猜到我要送给六哥,为何还来开女儿的玩笑?”
她将香包捧在心口,滑腻如玉的脸颊映着红霞,螓首含笑间,分明是与爱妻一般无二的温婉怡然。
纪昀晟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猛地被触动,眼眶忽然有些湿润,痴怔般喊:“玲珑,玲珑爱妻,是你回来了么?”
“爹爹,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