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影的微熹中,两个同样光华绝代,屹立在权利巅峰的女子无声对望,彷佛都想从彼此冷寂的面容中看出些对方的弱点或者是破绽。
只是久困宫墙的女子,早已练就一副笑颜如花的面具,哪里还能看出什么真心或者假意来呢?
有的,不过是无穷无尽的野心和争斗罢了。而这些年来,她们便都是这样步步惊心地走过来的,若非被对方斗倒,那么便是自己倒下。
空旷的宫殿中,忽然响起女子尖锐而幽冷的大笑声,绕梁久久不散。
慕太后大笑过后,忽然便和颜悦色地盯住纪芷湮道:“皇后,看在你与哀家说了这样多话的份上,哀家倒也有一个好消息想送予你。”
眼下纪芷湮失宠被幽禁,纪氏早已一败涂地,身边的亲近之人所剩不过一个云意,哪里还有什么喜讯可言呢?再者,以慕太后素来对她的心结,只怕也不会这样好心。
纪芷湮含笑从容的外表下,到底也难掩一丝戒备,淡淡道:“哦,愿闻其详。”
慕太后笑眯眯道:“这两年来,皇上虽则幽禁了你,可到底没有废除你的名位,仍旧给你份例上的东西。你们纪氏犯下的罪名罄竹难书,可皇上顾念旧情,并没有处死你。想必,你心中一定还以为皇上待你一如从前吧?”
纪芷湮暗暗握紧了手,口中语气却极轻淡:“太后既说了是一如从前,便可知而今到底不是从前了。本宫久居未央宫不出,闲人记性差,也几乎忘了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了。”
慕太后绷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哦,皇后果真是忘了么?若你真的是忘了,那何以聪明如你却还会每日不落地喝下皇上命人送来的汤药?你明明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调理身子的补药,而是能慢慢要了你性命的毒药!”
纪芷湮平静的脸庞上终起了一丝动容,“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慕太后无声凑近她,那张娇艳冠绝天下的容颜上闪动着阴毒的笑靥,一字字道:“若哀家告诉你,这个‘好主意’是哀家告诉皇上的。皇后心中是否会觉得更痛呢?而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得上让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发自内心的绝望更让人痛快的事情呢?哈哈哈……纪芷湮,实话告诉你,哀家心中恨透了你!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可碍于皇上的情面,哀家不能明着对你下手,还得被你处处压着一头,好在,如今终于不必如此了。你已是命不久矣之人,必不能再和哀家争什么了,而你死后,皇上自然也不会再对你惦念不忘。”
胸腔内爱恨交织,各种酸甜苦辣滋味翻涌得厉害,她硬生生咬牙压制下,只吐出寒气森森一句:“你撒谎,我不信!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相知多年,慕太后只看纪芷湮的神色,便知自己方才的话对她刺激是有多深,她仿似叹惋般地一笑道:“自然,皇上从前待你宠爱有加,这些话你不信也是情理之中的。只是如今你性命危在旦夕,哀家看你这般可怜,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倒也不能不来对你说一说实话。自然,对你下毒的主意,并不是哀家亲自去与皇上说的。若哀家如此做了,只怕皇上心中未尝不会因此恼了哀家,心生疏远。哀家不过是捡着一个合宜时机,让朝中的一些个大臣去劝谏罢了。终究,你心中比哀家更清楚,这些年来你躲在未央宫中操控了多少不利于前朝稳定之事。即便是皇上仁厚能容得你,可端王、靖远侯一流如何能容得下你?哀家只须轻轻点拨几句,余下的事,自会有人去做。自然,这些事到底也是得了皇上默许的。若皇上不肯答应,任谁也不能在你的饮食中动手脚。啊,你方才说了一句什么,‘对一个帝王而言,情爱之于江山太微不足道,偏偏你还这样信以为真’。眼下看来,这句话倒真应该哀家送给你才是。皇后,被心爱的夫君先是算计了家族亲人,再算计荣宠性命,这种滋味可好受么?哈哈哈……”
骄纵而得意的笑声,如一根根钢针般刺入纪芷湮的心头,刺得她血流不止,痛不欲生。
她的面色清白交加,眸色惊怒不定,手按着胸口,露出一丝痛楚的神情。她银牙咬得咯吱作响,缓了许久,最后指着殿门口冷冷吐出一句:“走,你给我走,本宫不想再见到你!”
慕太后宛然轻笑,眸色潋滟如玉,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以袖掩唇而笑道:“你且放心,说完了想说的话,哀家自然是要走的。往后啊,只怕是哀家再想来看看皇后,也是不能的了。哎,偌大一座未央宫,无数人来来去去,竟没一个是堪配做它的主人的,想想也真是可惜。皇后,这大抵,也是你太过福薄的缘故吧?”
如此一字字踩在她心中的最痛处,实实教人气得呕血。
纪芷湮不欲与她做口舌之争,只是闭了闭眸复睁开,沉声道:“太后娘娘,本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再不走,本宫便只好让人进来请你出去了。”
慕太后的笑脸微僵,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讥讽道:“呸,死到临头又拿什么皇后的架子?你这个阴气森森的鬼地方,下次便是八抬大轿来请,哀家也是决计不肯来的,哼!”
说罢,倒也不肯多做逗留,便推开施施然离开了。毕竟,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撕破脸皮,没的败坏了名声呢?
很快,很快这宫中便再没有别人,只有她和皇上了。想到这里,慕太后嘴角不觉轻扬,露出一抹柔情蜜意的笑颜。
慕太后才离开,云意放心不下,便匆忙推门而入。谁知进来的时候,只看见一袭素衣的女子翩翩转过身来,倾身向前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大滩鲜血,而后软软倒下。如一只被折翼的蝴蝶般,了无生气。
她堪堪奔过去抱住吐血晕迷的女子,含泪惊呼:“小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