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澈在床榻前不知来回踱步走了多少遍,每每抬头想问一问给纪芷湮把脉的凌月,她是否无恙了?可话到嘴边,就是问不出口,只好这般来回走着。
只是他不觉得累,云意站在一旁看着却觉得头晕得很,遂无奈道:“皇上,您若等得焦急,可到屏风外稍坐片刻,实在不必这般来回走动。”
延陵澈焚心似火,哪里有空理会她,见凌月将搭在女子腕上的手收回,遂俯身上前关切道:“如何,湮儿她可脱险了么?”
凌月缓缓起来,望定他半晌,脸上才漫开如三月里姹紫嫣红开遍的绚烂笑意来,福身道:“亏得皇上昨夜里的悉心照料,娘娘已然无恙了。”
“真的么?那实在是太好了!那么凌月,湮儿她何时能醒?”
“快则半日,慢则几日,一切还得看皇上的诚心。”
其实,依着目前的状况,纪芷湮傍晚时分约莫就能醒来的。只是凌月明明知道,却故意卖了个关子,要的,无非就是延陵澈愈发紧张。
延陵澈果然信了,重重点头道:“朕有的是诚心。无论,她是半日醒来也好,还是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朕都有耐心等得起。”
凌月感慨而笑,静静道:“如此,奴婢便先下去给娘娘熬药了。”
延陵澈挥手,目光依依停留在女子静好如玉的容颜上,执着她冰冷的手,沉声道:“你去罢,朕也想一个人静静地陪着湮儿。”
凌月使了个眼色给帐内众人,当下众人便齐齐欠身称是,跟着凌月身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只是才退出来,便瞧见以靖远侯为首的朝臣远远朝这里走来,凌月便知道,延陵澈想陪着纪芷湮静守片刻的心思,怕是不能如愿了。
果然,靖远侯等人来到大帐外,便齐齐跪下,大声喊道:“臣等恭请皇上移驾帐外一见。恳请皇上以国家大事为重,勿以儿女私情为念,请皇上顾全大局!”
如此三呼而止,复三呼,便是延陵澈有心忽视,也实在是不能。
终于,延陵澈面色沉怒地掀帐而出,冷冷道:“靖远侯,你们这是想做什么?皇后伤重未愈,朕不过是陪着她些许功夫,便值得你们这般小题大做?”
若换在平日,遭了帝王的这般斥责,靖远侯定是要心下不安的。只是此刻他早和端王商议好了对策,倒也顾不得那些个虚文了,遂挺直背脊,满脸耿直道:“请皇上恕罪,臣等实在无心打扰皇后养病的清静。只是眼下围猎途中忽逢大变,摄政王至今下落不明,朝中因此莫不人心惶惶,动荡不已。故臣等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不得不来请皇上出面平息事态,安抚人心,以安社稷臣民之心。”
继他之后,底下的臣工也跟着大喊:“请皇上出面平息事态,安抚人心。”
他这么一提醒,延陵澈才想起,原是自己疏忽了。此番剿杀摄政王的计划,原就是这样安排的,待除去了摄政王后,他便出面安抚朝中摄政王一派的官员,一并着立威,将朝政大权握于掌心。如此,他这个皇帝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名正言顺。
可当日计划时,他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有料到纪芷湮的出现,也不曾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般田地。如今更是为了守护她,他竟将所有的家国大事都给抛诸脑后了。
见延陵澈沉默不语,端王越众上前道:“本王知道皇上心中牵念皇后,此番皇后娘娘舍身救驾,其心委实感人。皇上对娘娘抛舍不下,也实在是人之常情。只是事有轻重急缓,皇后再尊贵,凭她一己之身,也无法与朝政大事相提并论。本王只说一句,皇上不看别的,难道就连先皇的遗愿也罔顾了么?”
延陵澈是最纯孝不过之人,此刻听了端王的话,心中的迟疑之意立消,广袖挥洒道:“好,既然七皇叔和众位卿家异口同声如此,那么朕也不好违拗众意,便随你们一起去处理政事就是。”
底下的人见说动了他,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临去前,他仍旧不忘拉过凌月循循嘱咐道:“你好生看顾皇后,若她醒来,即刻派人来告诉朕。”
凌月福一福身子,掩下嘴角的冷笑,淡淡道:“是,奴婢遵命。”
可延陵澈这一去,便是一天一夜未归。想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政权更替,是自上而下的一场变革,而摄政王多年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若能将政权重夺回来,哪里又能那样简单了事?而在他离开的期间,纪芷湮却在凌月和云意的悉心照料下渐渐醒了。
当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帘,便有橘黄微熹的烛光从缝隙映入眼帘,刺得她眼眸微微的疼,重又闭上了双眼。只是那样的疼,却远远比不上胸口剑伤的痛楚。自然,也就更加比不上心底那道巨大而可怖的伤口了。
在凌月和云意喜极而泣的声音中,她缓缓睁开眼帘,声音沙哑如夜枭,恍惚而忧伤道:“我,我竟还没死么么?”
才从那样艰难的险境里将她给救回来,便听见这样不吉利的话,凌月首先就心生了不悦,冷着脸斥责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枉费我为了救你,耗费了多少心力精神,谁知你却是这样的不长进!好容易醒了,便说这样的话来刺我的心,你是成心想气死我么?”
说着说着,她倒也触动了情肠,忍不住红了眼眶低低啜泣起来。
此刻听见了凌月真切含怒的声音,纪芷湮才从初醒的虚弱无力中找到了一丝真实感,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被救回来了。见了凌月伤心,她彷佛是想起身来安慰一二,奈何胸口的剑伤实在伤得太重,一时三刻却是动弹不得。只是这一牵动,也足够她疼得龇牙裂目,呻吟一声“哎哟”,便重又跌了回去,面色如土。
凌月见状,倒也顾不得和她生气了,连忙按住她道:“不要动不要动,你的伤口才缝合包扎好,千万不能再裂开了。左不过,我不和你生气了就是。”
一面安抚着她,凌月复转头对愣在那里的云意道:“去给小师妹倒杯温水来,她睡了这一天一夜,怕是也渴了。”
云意此刻放如梦初醒,胡乱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待慢慢喝下了水,纪芷湮的眸光总飘忽着往四下里打望,憋了许久才问道:“大师姐,云意,怎么……怎么不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