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用力。娘娘,您要多使力啊。”
“娘娘,小皇子的头出来了,您再加把劲啊。”
便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声中,终于传来了接生婆惊喜的叫声:“哎呀,生下来了。”
只是不出片刻,那惊喜却又成了惨然的叫声:“啊,怎么竟是个死婴?”
幸好,纪芷湮生产后虚弱过度,尚来不及看上一眼孩子便再度晕过去了。若非如此,若她知道了自己产下的爱子是个死婴,怕是要经受不住打击的。
凌月面无表情地自接生婆手中夺过了那个浑身淤青沾血的死婴,依稀能从他的五官中瞧出一丝与他父母的相似,心中再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眸光如刀地射向那几名接生婆道:“好了,你们在此间的责任已了,可以出去了。至于到了外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自是晓得的了。”
那几名接生婆是侍卫们在这皇家猎场周边的村庄找来的,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当时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只是跪地不住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民妇们什么也不知道,自然是什么也不敢乱说的。”
凌月扬一扬下巴,对着身侧的几个宫女道:“将她们送走,还有,把这个孩子抱出去给皇上瞧一瞧。至于要怎么处置,便得看咱们这位皇上的意思了。”
如此做,好处有二:一来是避免自己不忍心留下这个孩子,来日教纪芷湮醒来看了伤心;二来,是为了让此事有个了结,来日若纪芷湮醒来追问此事,也不至于会怪责到自己的身上,伤了多年的师姐妹情谊。
只是在最后一名抱着孩子的宫女转身欲走时,她在她耳畔低声道:“一会儿悄悄让几个侍卫跟出去,找个无人的地方将那几个接生婆给了结了。皇后产下死婴之事到底是宫闱秘事,自然是越少的人便越安全。”
那宫女心下微凉,但也不敢违拗她的意思,忙点头抱着死去的皇子疾步而出。
这一切,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始终跟随在凌月身边的云意,她似有些不忍道:“凌月姐姐,那几名接生婆到底是无辜的。咱们这样做,会否太过狠辣了?”
凌月侧首看她一眼,眸底的寒光竟是连云意也不敢直视的,她冷笑一声道:“哦,你觉着我处事狠辣么?可眼下的情形,若是咱们不对别人狠辣些,怕是来日就要留下无穷无尽的祸患了。你若不信,尽可跟着出去瞧一瞧,一会儿那几名接生婆回去后,可是会有人去找她们,询问此间的事。若是慕太后,或是华妃她们拿住了此事大做文章,只怕来日要遭难的便是小师妹了。”
话已至此,便是云意心中有再多的不忍,也只能沉默以对了。毕竟在她心中,那些个无辜民妇的性命,与纪芷湮相比起来,到底还是后者来得更要紧些的。
而此刻,却发生了另一件惊天动地的事,瞬时扰乱了凌月和云意的心神,让她们再也无暇旁顾其他。
“不好了,皇后娘娘血崩了!”
这一唤,几乎惊了所有的人。凌月和云意不觉望向对方,眼中俱是深重难解的忧色。
身为女子,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产子后的血崩意味着什么,那极有可能意味着产妇的死亡。
相比产房内的乱作一团,此刻延陵澈等在屏风外,心中亦不比她们好受分毫。他抱着自己早已气绝多时的皇子,又听着里面女子饱含痛苦的呻吟声,却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不住地踱步忧虑,整个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恨不能冲进去以身代之。
如意在一旁看了许久,到底没忍住上前去低声道:“皇上,小皇子已逝,您这样抱着也不好。触景伤情不说,只怕小皇子走得也不能安心哪。”
延陵澈默然许久,低头看了看那个已然没了气息许久的孩子,眸底泪光闪动,到底还是暗叹一声,将脸别过去,一面将孩子递给了如意。
“小皇子的事,不许对外头的人透露半句。你,好生送他走罢。朕不愿皇后来日醒来见了这孩子白白伤心,如此,于她于朕也是一种折磨。”
如此,如意便知晓他的心意了,忙接过孩子,低低道了声是。
而床榻前,凌月亦是一脸的凝重,手法如电地为纪芷湮施针止血,不过片刻的功夫,脸上便沁出了许多的汗水。云意亦是担心不已,奈何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站在一旁,不时为凌月轻轻擦去额上的汗水,或是倒一盏水过去给她略润润唇。而看着侍女们处理纪芷湮身下那大滩大滩涌出的血水时,她总是不忍地转过脸去,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纪昀晟便是在这时进来的,这一次他虽则心急,但总算是记着了前番的教训,到底没有失了应有的规矩,仍旧按着君臣之礼道:“臣给皇上请安。”
见了是他来,延陵澈惨白黯淡的脸色倒和缓了许多,总算是肯暂时松开握着纪芷湮的手,转过身子来,摆手道:“纪相不必多礼。眼下湮儿生死未卜,朕实在忧心如焚,那些个虚礼能免则免了罢。”
自有机灵的内侍去搬了梨花木的圆凳来请纪昀晟坐下,他倒也不客气,径自坐了,望向床帏深掩之下的那道孱弱身影,担忧道:“皇上,不知皇后此刻情况如何了?可……要紧么?”
听见他这样问,延陵澈的眼眶便愈发红了,目光中似有愧色,声音低哑道:“孩子,没有保住。湮儿此番受了不小的惊吓,又加上骤然失子,竟有了血崩之势,此刻凌月正在设法用药施针为她止血。情况,实在是不好。”
语至最后,他的声音中渐有了一丝呜咽之意,彷佛已是伤心不能自胜。
便是纪昀晟,初初听闻这样的噩耗,也禁不住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亏得内侍在旁扶住,他才没有失态倒地。他略稳了稳心神,素来沉静的眼眸中亦染了泪光,望向床帏的方向,几度鼻尖发酸,强自忍耐,这才哑声道:“臣不相信,臣断不相信湮儿会没救了。皇上,求您看在湮儿舍命相救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救活她啊。”
延陵澈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蕴满了力量和决心,轻而坚定道:“你放心,倾尽一切,朕也会救活她。因为,她不止是纪相你的女儿,也是朕的命。只有她活了,朕才能活,便只为了这个,朕也一定不遗余力地救活她。这江山万里,若无她和朕共赏,便是再风光荣耀,也是枉然的。”
只望一眼男子坚韧如磐石般的眸光,纪昀晟便信了他所说的话。于是,他再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坐在那里,陪着延陵澈一起静静地等待。
无论外头有多少的人盼着纪芷湮死,但至少此刻帐内的两个位高权重的男子,是真心盼着她活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