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澈凝望了她许久，幽沉冷峻的眸光如锥子般刺得人脸颊生疼，冷笑道：“凌月，你可知凭你方才那样大胆谋逆的一番话，朕便可治你死罪。”

凌月笑得坦荡无惧，昂着头道：“若以奴婢的一命，能换得皇后的平安，奴婢虽死何惧？再者，在我心中，她从来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只是那个需要我照拂疼爱的小师妹罢了。我来帝都之前答应过师父，会倾尽所有护小师妹周全，此刻她有难，我自然不能学着旁人那样的袖手旁观。有些话，总是要有人说的，此刻既无旁人能开这样的口，那便由我自己来说。”

延陵澈的墨瞳潋滟幽沉，散发着迫人的冰寒气息，问道：“可朕要如何才能相信你所言非虚？”

他这样说，便是代表他肯退让一步，配合凌月解决此事了。

凌月连忙道：“皇上若想验证奴婢所言的真假，只须派一名心腹的太医来为小师妹把脉便知。只是来人须得是守口如瓶的，否则此事若走漏了风声，不止未央宫，只怕还会给整座宫闱招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

只瞧着今日妃嫔们的相互倾轧、勾心斗角，延陵澈就知晓此事的轻重，断断不容外泄。

他盯着凌月看了半晌，又回过头去凝望着沉睡时仍紧拧眉头的柔美容颜，心头复是柔软一片，“好，那朕便去宣一名太医来给皇后瞧一瞧。此事事关重大，交给谁去办，朕总是不放心，不如由你则一信任之人去办罢。”

这样机密的事，派谁去，多半都是要害了那人的。这宫中，人命变如蝼蚁般低贱，而上位者永远信奉一点，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守住秘密。

凌月咬一咬牙，道：“不必那样麻烦了，奴婢亲自去一趟就是。”

延陵澈的目光一径停留在沉睡如莲的女子身上，只是挥了挥手：“去罢。”

太医来诊脉的结果，果然是与凌月所说的如出一辙。

延陵澈沉默片刻，随即望向站在殿内暗处的汪寿，黑暗中，他的眸光似亮了一下，挥袖道：“汪寿，天色一早了，你出去送王太医一程。”

汪寿心灵神会，随即垂首道：“是，奴才遵旨。”

凌月略侧过头去，似也知道了王太医的结局，然而心下终究还是不忍。

寂静中，她听见延陵澈沙哑而低沉的声音问：“你说罢，若要保住皇后的性命，接下来朕该怎么做？”

等了许久，费了这样多的周折，其实凌月要的不过是延陵澈这样一句话。她行至床前跪下，清脆的声音在这个冷寂一片的宫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奴婢斗胆，恳请皇上从明儿起特赐皇后安胎汤药一碗，直至这个孩子瓜熟蒂落的那一日。”

这样说，无疑便是要延陵澈来背起这个黑锅了。

延陵澈的身子略震了震，整个人的神色都变了，内心激荡得厉害。自打当上这个皇帝以来，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并不算少，然而他杀的那些人，大多是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却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困境，竟要亲手结果了自己孩儿的性命。那是他和自己最心爱女子的骨肉，爱重逾深，如此舍得下手？

“谋害自己亲生骨肉的事，朕万万做不出来！”

凌月抬起头来，目光清亮而幽冷，带着一丝悲悯的无奈，“但凡有一点法子可想，谁又愿意去做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此事不止皇上不愿意，奴婢心知亦是千百般的不情愿，然而即便皇上和奴婢不肯如此，那孩子也是决计活不成的了。这世间总有许多的无可奈何，而一切既已成事实，皇上又何须如此介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妹陪着那可怜的孩子一起去吧。”

随着凌月轻淡的讲述劝说，延陵澈的眼眸紧闭着，眼角似有莹然之色，许久，他才沙哑着声音道：“此事若芷湮知道了，只怕她今生今世都不肯原谅朕。”

凌月很快道：“那咱们便不教她知道。这件事，说到底是奴婢和皇上一起做的。小师妹从始至终皆不知情，若教她知道了，只怕伤心之余，更会对皇上和奴婢产生误解怨恨之情。若如此，倒不如将此事永远埋藏心底，成为一个你知我知的永久秘密。”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连外头花落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在压抑而沉默的气氛中，每个人脸上的细微神色都显得凝重而深远。

彷佛是累极般，延陵澈挥了挥手道：“你且先出去罢，朕想在此单独陪一陪芷湮。”

“那，奴婢适才与皇上提议之事……”

顿了一下，他才淡淡道：“这件事你去办就是，终究也没有第二个法子可想了。”

说完，他已转头望向沉睡不醒的女子，在夜明珠莹然生色的光辉下，男子的侧颜显得憔悴而伤情，倒透着一股入骨的伤心。

只是这样轻轻一眼，便令凌月心底微微叹气，想着以后的事，竟也生出几分惆怅来。

她也是懂得情爱滋味的人，自然知道，若非用情至深，决计不能有这样痴惘的眼神。然而这样的情深，于帝王而言，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延陵澈对纪芷湮这样的情深，是不容于世，更不容于某人的。

从西暖阁离开后，凌月无暇应付众人对纪芷湮身子的关切，不过三言两语打发了，借口想一个人静一静，便往另一侧无人处走去。

她满怀心事，以至于神思也有些恍惚，是以竟连拐角回来的人影也不曾看见。汪寿原想和她打招呼的，只是见她心事重重地往暗处行去，担心她的安危，当下也不说话，只是尾随其后。

见了凌月回来，守在门口的两名小侍卫立时赔笑道：“哟，这样晚了，凌月姑娘怎么还一个人过来了呢？”

凌月略一点头，面色较之平常显得有些冷淡，“我替娘娘来向雪魄问一些话，你们且把门打开。”

未央宫中无人不知凌月在纪芷湮跟前的超然地位，当下不敢得罪，便忙不迭地把门打开了，赔笑道：“凌月姑娘请进。只是这个地方污秽得很，要不要奴才们先进去替姑娘开窗去一去味儿？”

凌月横了他们一眼，“不必如此麻烦。你们在门外守在就是了，记着，离得远些，不许偷听我们说话。”

宫闱间的秘事，就是主子们许他们旁听，他们也是不敢听进去的，须知有时无心也能招祸。他们不过是小小的低等侍卫，何苦卷入主子们的权势争斗中呢？

两名小侍卫忙赔笑答是，见她进去后，便拉上门，走得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