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延陵澈这样明白无误的袒护宠爱,无异于是一声晴天霹雳,惊醒的又何止是安昭仪一人?
不过是有人看得重些,伤得便也深一些;有人看得淡一些,伤得便也轻一些。
而纪芷湮偎依在延陵澈身侧,笑得无声无息,温和而无害,手指轻轻一点,便落在了满脸恨意的雪魄身上,声如珠玉落盘般婉转动听:“是么?可是方才臣妾分明听见安妹妹身边的雪魄指责臣妾苛待了她的主子。从来六宫和睦,皇上才能安心端坐于前朝,雪魄如此恶意中伤,臣妾实在心内惶然。若在往常,臣妾便是费些心力去平息这样的口舌纷争倒也是无碍的,奈何眼下臣妾有孕在身,难免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样的话,无疑是往安昭仪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断不肯让她安生片刻的了。
延陵澈淡淡往安昭仪的方向看了一眼,径自道:“些许微末小事,何须皇后亲自劳心劳神?你既说她恃宠生娇该罚,那她便是恃宠生娇该罚,左右此刻天气凉快,便是由她在此跪上几日也是无妨的。至于雪魄么,口无遮拦,冲撞皇后,着人张嘴二十,教她记住一点教训也就是了。”
如此淡漠无情,彷佛伏在地上伤心哽咽的不过是一个命如蝼蚁的小宫女,而不是他曾经宠爱深重的爱妃。这样的薄情寡义,无疑是要教安昭仪彻底伤透了心肝的了。
纪芷湮唇畔绽出一抹无声无息的幽深笑靥,螓首温柔道:“是,皇上既这么说了,那便这么办罢。”
待延陵澈揽了她的身子转身之际,纪芷湮仍不忘转过头来,盯住殿外的奴才,眸意深幽道:“你们便替本宫和皇上好生看顾安昭仪和她的侍女吧。”
底下的人是如何的心明眼亮,只听了延陵澈的话,便知道这位安昭仪此刻是彻底落魄了。从前未央封宫之时,想那安昭仪是何等的神气,私下里可没少作践他们这些宫人,眼下她也落难了,自然人人会去踩上一脚才解气。
待延陵澈一来,纪芷湮一声令下,底下的人便一溜烟地捧了花卉盆子进殿。一盏盏修剪精致的花草便如美人般妖娆多姿,花团簇锦地从安昭仪的面前经过,那样的红,那样的鲜妍明媚,刺得她的心一滴滴地渗血。
那一盏盏华茂春松的盆栽,落在她眼中便成了纪芷湮的音容笑貌,恨不能将之一一撕碎了才好。
耳边还回想着雪魄被掌掴的声响,一下又一下,俱是下了十二分的力气往死里打的。如此折辱她近身的人,又与打她的脸何异?那样的恨意滔天,在她的胸腔内翻江倒海,永无止境,眼看竟要冲破血肉而出,生生呕出一滩血来。
就在怔忡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她依稀辩得那是延陵澈身边近侍如意的声音。
“昭仪娘娘,皇后娘娘慈心已经宽恕了您,此刻众人皆在殿内赏花,皇后也请您一起进去呢。”
周遭的动静,彷佛都已与她无关了一般。安昭仪神色木然地以手撑地,似想起身,奈何跪得太久,膝盖俱是麻的,就连痛楚也感受不到了。
如意见向来风光无限的安昭仪露出如此凄然的神色,心下亦觉不忍,伸出手去想搀扶她一把,谁知却被她给扫开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碰本宫?滚到一边凉快去。”
好心当成驴肝肺,如意讪讪地收回手去退到一侧,心中不无讥讽轻蔑。好歹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各宫妃嫔往日里见了他便没有不客气的。若在往常安昭仪受宠时,她如此对自己便也罢了,眼下她已然失宠,还这等不知轻重,可知是不中用的了。
雪魄挨了打后,却从此长了记性,连忙躬身对如意赔了不是,而后才来搀扶着安昭仪,忍痛低声安抚道:“娘娘保重身子要紧,切勿因一时之气而失了理智,好歹皇上心中还是有娘娘的。”
安昭仪不说话,只是死死抓住雪魄的手缓缓站起来,整个人彷佛雕塑般,一丝表情也没有。她步伐僵硬地一步步向前挪动着,像是机器人般,周身散发一股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气。
待入了殿,炭盆哄得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渐渐将她僵冷的身子烘得暖和起来。安昭仪才觉得如坠寒冬腊月冰窖里的心渐渐透出了一丝暖气,她缓缓松开了袖下紧握的手,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有了重回人间的暖意。
饶是膝盖刺痛如千百万根针在扎一般的生疼,她仍旧行礼如仪,脸上堆起温顺的笑意,恭敬道:“臣妾给皇上、太后、皇后,还有各位姐姐请安。”
延陵澈的目光不过如蜻蜓点水般在她身上一掠而过,便淡淡唤她起来了。
还是华妃待她亲厚些,眼见得她跪得久了行动不便,亲自起身过去搀扶了她起来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安妹妹此番受苦了。也是本宫无能,虽则有心,却也护不得妹妹周全,还望妹妹不要怪本宫才是。”
虽然也知道此刻华妃对她的好,不过是因为她尚有利用价值,然而落魄之际只此一点相扶的心意,却也算得上是难得的了。
安昭仪抬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颜,眸底含泪,同样紧紧回握住她的手道:“多谢华姐姐。妹妹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在,自然晓得姐姐的心意,断不会有旁的心思。”
才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便听见座上传来女子清冷的笑声:“皇上您瞧,华妃和安昭仪倒是真要好呢。两人才见面,这便好得黏到一处,再分不出个彼此来了。”
女人间的口舌纷争,男人一向是不宜介入的,是以延陵澈不过一笑置之。
倒是慕太后半支着身子,似有些慵懒道:“哀家瞧着她们这样倒是很好。后宫诸人,原都是服侍皇帝的,合该如姐妹般亲近要好才是。皇后是六宫之主,自不必提,而你们身为妾妃的,也当都学着华妃和安昭仪的和睦才是。如此后宫安定,于皇后和皇上也皆是一桩好事,哀家也好宽心颐养天年。”
太后是尊长,她既开口教诲,除了皇上皇后之外,众人自当起身聆听谢恩。
“是,臣妾等谨遵太后教诲,定和睦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