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宫人来报,安昭仪是和华妃等人一起来赴宴时,纪芷湮低头吐出口中的果仁皮,冷冷一笑道:“她倒乖觉,知道本宫要对付她,便忙不迭地往锦绣殿抱大腿去了。”
彼时她的身侧,云意正在半蹲着为她捶捏浮肿酸软的腿脚,而雪姑姑和芳茗则是垂首侍立一侧。
说完这话的时候,凌月正奉茶进来,当下嗤声一笑道:“安氏也忒天真了,她以为凭一个华氏便能救得了她的性命么?殊不知,小师妹根本无意取她性命。她如此,却是自寻死路了。”
纪芷湮道:“无论她是有心也好,自寻死路也罢,终归她的生死只在本宫一念之间。本宫若想要她今日死,她的性命便留不到明日。可若是本宫眼下还不想取她性命,那么她便也只能陪着本宫慢慢周旋下去。死,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难的却是那个垂死挣扎的过程。安氏敢谋害本宫的孩子,那她便也得承受得起本宫的雷霆之怒。”
女子皎若梨花的眉目蓦地布满怒气,沉沉如远处檐角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般晦涩不明,目光所到之处,皆是森寒一片。
殿内众人面色皆为之一肃,闭口不语,彷佛是为纪芷湮的怒气所震慑。
唯独凌月是和她一齐长大的情分,不比寻人,自然也无惧她的怒火,遂弯下身子将茶递到她的面前戏谑道:“怀着孩子的人呢,也这样没轻没重地生气,便不怕伤了自己和孩子么?来,这杯是我亲自为你调制的莲心茶,最是清心去热的,你且喝一口。”
纪芷湮不忍拂逆她的意思,便默默接过,只觉得那温度透着青瓷花纹的茶身渐渐传递到指尖,倒烘得冰封万里的心头微暖。她双手捧着茶盏,低头缓缓啜了一口,微微一笑道:“多谢大师姐这样为我费心。”
“你我师姐妹间,还须说这样的客套话么?你只安心将养好身子,便是体恤我了。”
纪芷湮支起身子拂衣一笑,转首望向芳茗道:“本宫让你们备下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芳茗神色一凛,认真道:“回娘娘的话,一切皆按娘娘的吩咐准备停当,只等娘娘一声令下便是了。”
“很好,可遣人去请皇上了么?”
“按着娘娘的吩咐,华妃和安昭仪等人到来后,奴婢便遣人去请了。”
“你们的差事当得很好。既如此,那便准备开宴罢。”说罢,她转首去看身侧的女子道:“云意,扶本宫起身出去。”
四个月的身孕,此刻纪芷湮的身形较之原来已是珠圆玉润了许多,小腹微微凸起,腿脚浮肿,行走间已不若从前方便。
凌月看得担心,便自觉走到另一侧搀扶着纪芷湮的另一只手,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气愤不平,只是万事也没有你的身子要紧,一会儿宴会上可千万得收敛着些。答应我,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好么?”
纪芷湮微微侧首向她微笑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了。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的高声唱和,殿内端坐喝茶的妃嫔们皆纷纷起身,半屈膝,垂首恭敬地喊:“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万福金安。”
低眉敛首之际,只见得女子桃绯色的衣袂在眼皮子底下翩跹飞舞,如一朵朵桃花盛放在鎏金的地面上,隐隐的,还似有幽香扑鼻而来。
桃之夭夭,宜家宜室。
此刻皇后有孕在身,又是万千宠爱,可不是宜家宜室么?只是这样的娇艳妩媚,却得刺伤后宫多少痴情女子的芳心啊。
片刻后,才听见女子威仪含笑的声音:“诸位妹妹快快请起。今日原是家宴,无须这般拘礼的。”
华妃等人跪了半晌,虽说不算吃力,但膝盖也酸麻得很,脸上却得承情地微笑道:“是,皇后德沐后宫,臣妾等感激不尽。”
纪芷湮掀开茶盏盖子略吹了吹,徐徐喝下一口热茶,眸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众人面庞,意有所指道:“你们一个个嘴里皆说得这样好听,似乎人人都是念着本宫好的。可后宫中人心莫测,多的是口是心非之人。若有人跟前一套,背后却又是另一套的,那可让人心里不舒服得紧。”
眼见皇后话中有话,暗含责备之意,华妃等人皆坐不住了,不由得纷纷起身拜倒请罪:“臣妾等惶恐,后宫诸位姐妹心中对皇后娘娘皆是敬若神明、心悦诚服,断不敢有口不应心之举,还盼娘娘圣明,明断是非才是。”
纪芷湮搁下茶盏,脸上闪过惊诧之色,含笑摆手:“哎哟,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没的倒教人生分了。也是本宫多日不见诸位妹妹,孕中之人长日无聊,才这样玩笑一句罢了。诸位妹妹若都这样当真,可教本宫如何自处?”
华妃等人立时恭敬道:“皇后言重了,臣妾等愧不敢当。”
“好了好了,这样的客套话听着总叫人心里不欢喜,都快起来坐下说话罢。”
“是,臣妾遵命。”
才坐下,安昭仪便先挑起了话头,“日前接到娘娘的帖子,妹妹心中便期待得很,不知这个时节都有哪些好花可赏。到底臣妾是个人微言轻的,不比皇后娘娘恩宠深重,宫中一事一物自然样样都是极好的。如今随着几位姐姐眼巴巴地赶来了,虽说得见皇后凤颜心中亦感欢喜,然而只有美人相伴,不见名花,终究还是不算圆满的。皇后说,是也不是?”
纪芷湮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轻淡而疏冷的笑意,斜睨着下首娇艳如月季的美人儿道:“后宫之中,若论宜嗔宜喜,娇艳似火,当属安昭仪。也难怪皇上除了本宫这里,也就是总爱往你宫里去。从前总听人说,美人爱花,如今见了安昭仪这般急切,本宫才知此言不假。只是你年轻爱热闹是好,可宫中到底也有宫中的规矩,本宫与许多位分皆在你之上的妃嫔在此,尚无人说些什么,岂容得你这般言笑无忌?安昭仪,只怕你是有些恃宠生娇,失了妾妃该有的分寸恭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