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秋日里,帝都的日头依旧炫目而炙热,一簇簇绕过屋檐上的琉璃碧瓦,从半合的窗户间隙折射进来,投落在贴金的花笺上,熠熠生辉。那一个个娟秀清丽的字体,在晕开的金光中彷佛扭曲变形化作了一个个符咒萦绕在面前,彷佛魔魇般挣扎不去。
安昭仪握着那张未央宫送来的请柬,眸光闪烁不定,已不知是这样定定看了多久,直到手腕都酸乏了,那一张红色贴金的请柬才从她的手腕间滑落下来,翩翩落于地面,她双眸一闭,唇间逸出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雪魄弯腰拾起那张请柬,神色间似有许多不解,询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不过是皇后送来了一张请柬,邀娘娘与宫中几位妃嫔同去赏花喝茶,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娘娘何须如此烦忧?”
安昭仪的眼眸张了又合,淡淡道:“咱们的事情败露了。”
雪魄惊叫一声,“啊,怎么会?咱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又有摄政王和太后的扶持,断没有败露的道理的。”
“可眼下种种表明,咱们的确是败露了。”
见安昭仪一瞬间彷佛沧桑了许多,雪魄脸上生出几分心疼之色,安慰道:“未必就有娘娘说的那样坏。即便,即便是真的事败了,那不是还有摄政王和太后么?娘娘总是替他们行事的,此刻娘娘有难,他们难道会见死不救不成?况且皇上待娘娘极亲厚,必不会舍得因此重责娘娘的。”
安昭仪望着她一笑,眼神中是说不出的苍凉落寞,“傻丫头,本宫与摄政王和慕太后之间的结盟原就是因利而合,最不牢靠的了。此刻既然事败,本宫便再也无任何一点的利用价值,他们又如何肯出面去保下本宫?至于皇上,他是最薄情无心的一个人,除了皇后,哪一个女子在他心中都是不要紧的。本宫又算得上什么呢?从头到尾,本宫也只是一只被人豢养着的金丝雀,能讨主人欢心,自然主人便肯好吃好喝地待着你。若有一日你失幸于主人,只怕连口喝的水都没有。”
雪魄似也有些感同身受,目光红红的,低声道:“娘娘不要这样妄自菲薄,到底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论是皇上还是公子,想来心中都是有过真心喜欢娘娘的,只是这样的喜欢于他们而言,太过无足重轻了。娘娘,若是实在不行,咱们去求一求公子吧。只要公子肯出手相救,此事未必没有一点转机。”
安昭仪低头淡淡一笑,目光中是说不出的讥讽酸楚,“不必了。此事若让公子知晓,只怕他非但不会帮我,待看见我给皇后剥了皮,他还会在一旁拍手喝彩看好戏呢。我在公子心中,是无论如何不能和她相较的,这一点我心中清楚,你也应该清楚才是。好了,此话休要再提,伺候本宫沐浴更衣。便是败了,本宫也不能在人前失去应有的仪态和气度。本宫,永远是当年那个一舞倾城的红拂!”
眼见得女子眼中迸射出夺目的光彩,比窗外的日光更加绚烂耀目,便如磐涅重生的凤凰般光芒万丈。
雪魄望着她,心中彷佛又找到了当年被公子指派芳华园伺候红拂时,初见那个在荷花池畔翩翩起舞的女子的惊世风采。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那个一袭红衫似火的女子,衣衫翩跹,笑颜婉转,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间,俱是潋滟如玉般的风华。
只可惜,伊人宛在水中央静静等候,痴心却无人识得。
沐浴罢,有侍女为她精心地绾发,将艳晶晶的八宝攥金丝飞凤步摇插入发髻中央,垂下银色的丝丝流苏在额头,别有一番婉丽娇柔,又择了另两支玉兰紫玉簪别入两侧。见雪魄从妆台上拾起一枚月季花钿,安昭仪轻轻摇首,亲自提笔在眉心处描绘出一朵妖娆艳丽的罂粟花案,遥遥一望,便觉艳色无匹。
打发人去宫门口看轿辇备好了没有,雪魄一面为她打理着衣裳,一面低声道:“此刻还不知皇后此番邀约究竟为何,娘娘实在不必太过忧心。兴许,真的只是寻常赏花作伴呢。”
安昭仪乌黑如墨的眼眸底划过一丝清醒的光芒,拿着帕子按在嘴角的笑纹处,声线极清冷,“寻常赏花作伴,皇后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你忘了么,昨儿个咱们的人是如何回报的,皇后昨儿午后惊动了胎气,连带着皇上都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宫中上下皆是战战兢兢的。可见此番皇后伤动不小,若是这样的情形,皇后应该是避忌着人还来不及,哪里还肯主动请我们过宫一叙呢?她若请了,那此宴必是鸿门宴。你可别忘了,皇后身边多是能人,咱们动的那些个手脚,必不能瞒过人去。”
雪魄沉吟了一下,试着道:“那,娘娘何不供出太后来?终究这一切是她在背后指点的,东西也是她替娘娘备下的。若论起罪来,太后的罪过可不比娘娘小呢。且牵累的人一多,皇上心中必有顾忌,或许就不会责罚娘娘了。”
安昭仪摇了摇头,叹气道:“不行,绝不能供出太后。若本宫此番供出太后,皇上或许会投鼠忌器,就此放过此事。然而皇上心中最是忌讳后宫妃嫔同流合污,他一时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必定会对本宫愈发忌讳。须知,在这宫中,失了皇上的恩宠,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且慕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清楚,若本宫将她牵扯出来,彻底得罪了她,只怕来日要吃的苦头才真的是要无穷无尽呢。”
雪魄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娘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白白地送死么?皇后的性子,咱们都是清楚的,此番咱们将她得罪得狠了,只怕是难以善了。没人相助,娘娘又要如何度过这一次?”
安昭仪的眉心突突地跳动着,心中何尝又不着急呢?只是她自小受过训练,喜怒轻易不形于色,是以面上看着永远只是淡淡的。
沉默了片刻,她才道:“雪魄,咱们先去华妃宫中看一看。若她还未起身,咱们便和她一道过去皇后宫中。”
言下之意,便是要求助于华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