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内侍太监们的高声唱和,殿内伺候的一众宫女忙不迭地行礼请安,唤起后便躬身退到一侧伸手打起帘子,垂首恭送延陵澈入内。
一俱的静声敛气,与寻常的喧哗热闹大不相同。
待到了床榻前,近身伺候的不过只余凌月一人,见了他来,亦是要起身行礼,却被他给摆手免了,他的目光扫过凌月瘦削憔悴的面庞,忍不住叹气道:“你这些时日照料皇后身子辛苦,那些个虚礼便免了罢。”
凌月倒也没有客气,膝盖原也只是略弯了弯,此刻起来得倒也利索。她退到一侧,目光清冷地打量着坐在床榻上执着昏睡不醒的纪芷湮的手,面露心痛的延陵澈,恰到好处地添上一句:“皇上,娘娘先前痛得晕过去后,身子虚得很,此刻刚服了药睡下,只怕一时三刻间无法转醒呢。”
她这是要告诉延陵澈,眼下纪芷湮的身子不适,可不是一桩寻常的小事,而是顶天的大事。
果然,延陵澈听了这话后,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反问了一句:“皇后先前竟是痛晕过去的?”
“是。”
“凌月,皇后的身子素来是由你来负责照料的,你也一直告诉朕,皇后的身子无碍,何以此刻竟会发生这样大的差池?”
见延陵澈似要责备凌月,云意张嘴便要替她辩解,却被凌月以目光挡了回去。她静静回望着延陵澈满眼的疑窦,神色淡然道:“皇上所言的确不假。然而皇上想来应当更清楚,先前娘娘的身子原就亏空了,不似寻常孕妇那样康健稳妥,是以一星半点的伤害于娘娘皆是经不起的。再者,这宫中的孩子,从来便是三灾八难比别处的多些。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样浅显的道理,皇上应当比奴婢等知道得更加清楚才是。”
若不是知道凌月是纪芷湮跟前一等一要紧的人,就冲着她说的这话,延陵澈便能挥手命人将她押下去斩了。
只是,凌月的话虽不大中听,但却是一番大实话。
而在凌月的目光示意下,云意便开始含悲带泪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来,其间自然不无增添之处,只是却也不算是过分,每一字每一句都咬实了安昭仪的罪名。
而随着云意唱作俱佳的叙述,延陵澈只觉得脑壳隐隐做疼,忍不住抬手略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低声道:“好了,此事朕心中有数,你们也无须在此哭哭啼啼,怨念不休。此刻朕心里乱得很,什么也不愿听,什么也不愿多想。朕只想守在这里等皇后醒来,你们都出去罢。”
云意和凌月对望一眼,也知道此刻终究不是处置安昭仪的时候,便也垂首告退了。
床榻上静卧着的女子容光胜雪,然而眉黛间却衔着一弯淡淡的闲愁与悲苦,不言不语中,自有一股令人望而生怜的楚楚风姿。
这样的纪芷湮,让延陵澈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素日里,她是极坚强倔强的一个人,轻易不肯露出一丝脆弱或是疲态。正因为如此,偶尔见到她冰雪般的容颜时,延陵澈的心会觉得那样揪痛。
他伸出手,缓缓触向女子的脸庞,似乎是想去摸一摸她,却又不敢靠近。方才凌月的话,是触动了他心头的痛处的,至少有一句话她说得极对。纪芷湮的身子虚弱至此,原是和他有着推脱不了的干系的。即便现下两人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然而彼此心中的那条嫌隙,始终无法愈合。
他想得那样出神,以至于竟没发现女子紧闭的眼眸下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紧蹙着眉头,终于忍不住嘤咛出声。
便是这一道轻微的声响,将延陵澈远去的思绪给召唤了回来。
他连忙倾身上前去,关切地低声问:“芷湮,芷湮你是醒了么?”
而在他殷切的注视下,纪芷湮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眸,眸色从最初的迷惘混沌,到后来的清醒盈然。她做的头一件事便是紧握住延陵澈的手,沙哑道:“皇上,皇上。”
这样泫然欲泣的虚弱与依赖,无疑是极能打动男子的心扉的,尤其延陵澈对她原就用情极深。
他立时握住了女子的冰冷苍白的指尖,柔声道:“芷湮,朕在这里呢。别怕,朕就守在你的身边。”
彷佛是从她明澈无瑕的眸光中读出了些什么,延陵澈弯下身子,努力将她揽入自己的怀抱,眼中的怜惜满满的得彷佛是要溢出来,无比坚定道:“芷湮,你放心,此番的事朕必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无论是谁做的,朕都决计不会饶过她去!”
许是累极了的时候,演戏也变得格外容易些,竟然不须勉强动情,眼角的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串串滑落。她咬着唇,从最开始的低声呜咽,到后来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嘴里发出似哽咽又似强自压抑的声音:“臣妾福薄,原不配为皇上诞下皇嗣的,是以皇上实在不必为了臣妾的事为难心烦。安昭仪,她的身后可是摄政王啊。此番之事,虽有争宠之嫌疑,却也未必没有摄政王私下授意的可能,臣妾实在不愿皇上为了臣妾一己之身而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这一番话,看似是在为延陵澈着想,为安昭仪开脱,实则却是将安昭仪更快更狠地推入到了万劫不复之地。
须知,妃嫔间为了争宠算计原不是什么大事,即便事关皇嗣,也不至于会令延陵澈要了她的性命。到底,摄政王这个靠山,眼下还是令人忌惮三分的。只是,若是摄政王授意妃嫔谋害皇嗣,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外臣图谋暗害皇嗣,觊觎皇位,那便是罪不可恕的大罪。
想着这些年来摄政王的跋扈张扬,对自己的处处压制轻蔑,延陵澈心底积压多年的那点怒气便如燎原之火般无边蔓延开来。再加上这些天,他与摄政王之间的明争暗斗渐显激烈,各自罗列罪名清除对方的党羽,生死杀伐往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延陵澈不觉想入了神,心中只要一转过摄政王容不下他的子嗣诞下那样歹毒的心思,心中便觉得怒不可遏。
只听得砰的一声,竟是他忍无可忍地重重用手砸了床榻旁的木架一记,生生将那个紫檀雕花的衣架子给劈得四分五裂。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世上最不能触犯的,便是帝王的威严,尤其是一个被压制了多年郁郁不得志,如今却要奋力起势夺权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