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位雪姑姑听了纪昀晟的话倒也不曾半分骄矜之色,仍旧恭顺地笑着道:“民妇本是个百无用处的乡野村妇,是相爷爱女心切,又念着当年的旧情,这才费心将民妇从家乡接来伺候娘娘。娘娘可得好生感念相爷的一番情意,珍重身子,早日诞下小皇子才是呢。”
听了这话,纪芷湮望着雪姑姑的眼色愈发和软起来,碧玉般透彻的眼眸里似泛起了些许水光,彷佛是透过雪姑姑略显风霜的面庞遥想到了当年自己娘亲的模样。她怔怔地盯着雪姑姑,半晌无语,只眼底流露出一股子深深的孺慕之情,连声道:“好好好,爹爹果然是极有心的,本宫心中自当感念。”
只是这样的喜事,满殿的诸人中,却有一个是低眉弄愁的,那便是云意。也不知为何,她望着因了雪姑姑的到来而喜不自禁的纪芷湮,心里却无端地冒上了一丝寒气,总觉得此事透着十二万分的蹊跷。
至少,纪昀晟费尽心思送了这么一个人进来,断不会是为了纪芷湮腹中的孩子着想的。因为他压根就不希望这个孩子出世!
正出神之际,依稀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儿,云意抬起略带怔松的眸眼,问道:“是谁在唤我么?”
却是芳茗含笑走到了她的身边,“瞧瞧咱们这位云意姑娘,浑欢喜过了头,竟连娘娘唤她也不能听见了。不过也由此可见,云意姑娘对娘娘是极忠心的,否则也不能对娘娘的悲喜感受至此。”
这话说得极巧,既为了云意掩饰了方才出神的失礼之处,又全了纪芷湮的情面,可知是个八面玲珑的。
云意不是个呆笨的,自然晓得芳茗如此说是为了替自己遮掩,遂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复望向纪芷湮笑道:“小姐唤云意何事?”
纪芷湮手指着下首坐着的纪昀晟,笑道:“喏,可不是爹爹太过在意他未出世的小外孙么?是以他想向你问询一番本宫近日来的寝食起居一向可好。你原是相府出来的人,不比旁人,想来爹爹心中是极信重你的。正好,本宫也想和雪姑姑单独好好聊聊,娘亲的许多事,她知道的总比本宫多。”
言下之意,便是要让云意单独去与纪昀晟叙话了。
云意下意识地想推拒,可望着纪芷湮满脸的兴致勃勃,竟不忍心破坏,便只得低头道:“是,小姐。”
四下无人时,纪昀晟负手淡笑一声,语味不明道:“云意,本相瞧着你似乎不大愿意见本相?”
云意忙赔笑道:“相爷多心了,奴婢怎敢怀此心思?不过是近来侍奉小姐十分辛苦,精神略有些恍惚罢了。”
“哦,是么?”他拿眼睨她半晌,见她一脸的老大不自在,才转向别处道:“你尽心侍奉小姐,原也是为了纪氏,本相自然是感念你的辛苦的。只是本相冷眼等待了这些天,你为何迟迟还不动手?还是,你此刻身在宫中,又得小姐赏识,以为本相奈何不得你,便这般阳奉阴违了?”
云意连忙跪下,面色是煞白煞白的,“相爷这话便是折煞奴婢了。奴婢的命原是相爷捡回来的,心中不敢不忠于纪氏,更不敢不尊敬相爷,只是,只是奴婢实在是不忍心。奴婢这些天冷眼看着,小姐是那样看重她腹中的那个孩子,几乎将其视作自己的一切,奴婢怎能狠心毁去小姐所有的希望?”
纪昀晟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再不忍心,你也还是做了。云意,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以为你还能回得了头么?”
云意恍然失色,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整张脸惨白如鬼,颤声道:“相爷,您,您又是如何得知的?”
纪昀晟淡淡瞥她一眼,“你行事倒是足够小心谨慎,知道一应饮食全是凌月在负责,无法下手,倒懂得另择良策。每日只是在新采摘的鲜花花蕊内撒入些许麝香粉末,放置在芷湮房中,长此以往,芷湮腹中的孩子必然会生不下来。若非本相心细,瞧见了那些鲜花,向旁人多问了一句,又知道是你经手,这才多留了几分心,只怕也难以察觉得出来。”
云意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满脸的泪水,竟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我简直该死!小姐待我那样亲厚,信重非常,我却这样害她,实在是畜生不如!”
待见她还要再打自己,纪昀晟忙死死按住她的手腕,眸光冷锐,压低声音不悦道:“不识好歹的丫头,做都做了,此刻又来痛悔什么?你如此,原是为了她好,本相又是她的父亲,难不成会害她不成?且你这般打自己的脸,露了痕迹,一会儿出去必不能很好掩饰过去,那岂不是要陷本相于不义之地?若果真如此而伤了本相与娘娘的父女之情,即便是娘娘待你亲厚,本相也必不能轻饶了你去!”
在纪昀晟冷厉如刀子的话语胁迫下,云意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抽泣不止道:“奴婢知道错了,再不会做那样的糊涂事,还请相爷饶恕奴婢这一回。”
纪昀晟这才松开她,背转身子站在窗前,似在无声叹息,“娘娘是本相的亲生女儿,这般对她用计,若说难过心酸,你又如何能比得上本相?只是为了娘娘的安好着想,本相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果真有两全其美之法,本相断不会这般狠心无情的。说到底,娘娘腹中怀着的,也是本相的骨肉至亲啊。只是世事弄人,荣辱生死,全不由己。”
此刻,云意才能觉察出纪昀晟心中深藏的痛苦与悲伤来,她心下愈发愧疚,低声道:“是,原是奴婢糊涂了。这世上,若说真心待小姐好的,相爷必称得上是第一人。此番之事,奴婢固然是于心不忍,可于相爷却是万箭穿心般的难受。奴婢晓得轻重急缓,从今往后自当听从相爷的吩咐行事,再不会这般糊涂了。”
纪昀晟转身看着她,眼中似有赞赏,徐缓道:“你能想通,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你且放心,今后凡事还有雪姑姑帮衬着你,在适当的时候,她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云意心头雪亮一片,颔首称是。
果然,那位与纪家渊源甚深的雪姑姑,果然也是背负“任务”而来的。如此,小姐想保住腹中的孩子,怕便是更难了。到底古人说的好,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云意如此想着,唇间不觉又逸出一声无奈的叹息,眉锁千愁。
【作者题外话】:更新来迟,祝大家五一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