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原是一心为她着想，不料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下满眼的泪水，跪下一个劲地打自己耳光，含着哭音道：“奴婢该死，平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招惹小姐生气，奴婢真真该死。但求小姐保重身子消消气，便是如何惩罚奴婢，奴婢也绝无怨言。”

纪芷湮去拦的时候，云意的脸已被她自己打得高高肿起，红肿如馒头般，好生惨不忍睹。纪芷湮心中一痛，忍不住伸出手去，却颤抖着停在半空不敢触碰云意的脸，偏过头去泪落如雨，已是泣不成声：“你怎么这样傻？明知我说的是一时气话，并非真的怪你，你却偏偏信以为真，还对自己下这样重的狠手。云意，你是成心要我看着心痛内疚么？”

她说着便要扬手狠狠打向自己的脸，亏得云意死死拦住，“小姐，使不得。若小姐因奴婢受一点损伤，奴婢万死难赎。”

纪芷湮一把抱住她，哽咽道：“你只一心为我着想，维护我周全，可我眼睁睁看你伤成这样心里便不痛惜难过了么？从今往后，你再不许奴婢奴婢地称自己了，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我原不是什么正牌的千金小姐，更不喜欢那些规矩礼节。你既跟在我身边，那便如我的亲姐妹一般。我再也不许你这样自轻自贱，更不许你动不动就来伤害自己了，你可听清楚了？”

云意满心的感动只说不出话来，抱着纪芷湮不住点头呜呜地哭个不停。

下人在门外通报三小姐求见的时候，纪昀晟还犹自有些不相信，待下人一再重复才回过神来，连声道：“快请进来。”

才说着，他自己却撑了伞出门去，快步迎向那个如弱柳扶风般行来的身影，一把将她纳入伞下紧紧护着，嘴上却斥责道：“这样的天气你过来作甚？便不能教人少为你操些心么？也是云意不懂事，竟没有拦着小姐，由着她任性妄为。”

纪芷湮和云意相对一笑，眉眼间俱是狡黠的得意，也不辩驳，只随着他一同进屋去。待进了屋，脱去斗笠和雨披，冷风一吹，纪芷湮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纪昀晟立时沉下脸来，对着屋内的丫鬟好一顿喝斥：“一个个越发不会当差了！小姐才淋了雨，你们便这样敞开着窗户，若是教风吹坏了小姐，你们打算拿什么来赔？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窗户掩上啊。”

丫鬟们如梦初醒，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去将窗户关上，而后从别的屋里挪来火盆，又将内室的竹帘垂下，屋里立时暖和如春。

纪昀晟全身衣裳亦淋湿了，却先对着云意嘱咐：“云意，快扶小姐到暖阁去换身干净衣裳。这样湿淋淋的，可不是要感染风寒，倒越发不能好了。”

云意应下了，扶着纪芷湮便要往暖阁去，却见她站住回身说了一句：“爹爹身上也淋湿了，也快些去换下吧。不然，倒教女儿心下难安。”

纪昀晟目光一动，转身望住她，父女二人相视而笑，便是从前有多少争吵嫌隙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纪芷湮更衣出来，见一屋子的丫鬟跪了一地，个个惶恐不安的模样，不由笑道：“我才来，爹爹就发好大的脾气，倒显得是我的不是了。便看在女儿的面上，饶了她们可好？”

对着这张酷似爱妻的面容，纪昀晟如何也狠不下心肠来，只得叹气笑了，挥手道：“罢了，看在三小姐的面上，便饶了你们这一回，都出去吧。我和小姐这里，有云意伺候即可。”

“多谢三小姐，奴婢告退。”

纪芷湮望了云意一眼，亦道：“我却也不需要人在旁伺候，云意，你且先在外候着。”

云意应了一声，亦转身去了。

待四下里无人，两人相对而坐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纪芷湮咳嗽了几声，才打破了沉默。

纪昀晟的浓眉紧蹙着，“可是淋了雨受了风寒？怎么我听着你今日倒咳得比昨夜更厉害了？”

纪芷湮勉力止住咳嗽，“这倒不是。来之前，我便咳得次数多了些，许是昨儿夜里着了凉。只须多注意着保暖，倒不妨事。”

纪昀晟忍不住道：“既然知道自个儿身上不好，便该在屋里好好待着，何苦干巴巴地过这边来？”

纪芷湮低头半天不说话，许久才细声说道：“爹爹，昨夜原是我错了，不该与你顶撞。我，我其实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并不想因此而伤了爹爹的心，只求爹爹多疼我一些，便成全了我吧。”

纪昀晟看着坐在身旁的女儿，苍白柔弱，面如满月，端的是玉质天成，何处不怜人？可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儿，却要被他亲手送到那样一个暗无天日的阴冷宫阙去，教人如何不难过？

他缓一缓，道：“若爹爹的成全，能给你一个完满幸福的姻缘，爹爹如何不肯成全你？怕只怕，为父这一松手，便是误你一生。如此，他日黄泉路上，为父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你的娘亲？”

纪芷湮目光飘向窗外，仿佛已痴惘，“娘亲……可惜我是个福薄的，自出生便不得见娘亲慈颜。可我私心里想，有爹爹这样的念念不忘，娘亲便在九泉之下，也是含笑怡然的吧。而我，即便他日是为了六哥死了，也是一样的甘之如饴。”

纪昀晟已听不下去，满眶的热泪，颤声道：“罢罢罢，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我便早早接了你回来多好。若不教你遇见他，或许不至于有今日。”

纪芷湮含泪而笑，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那，爹爹可曾后悔当年遇见娘亲了？如若爹爹没有，那您的女儿自然也不言悔。这世间姻缘妙法，自有它的定数。何苦来哉？”

他喃喃自语：“世间姻缘妙法，自有它的定数。”

“是啊，如爹爹遇见娘亲，如我遇见六哥，一切皆是天定，何不顺其自然？爹爹只想，若当初你和娘亲之间也隔着千难万险，父母亲友皆不看好，难道您和娘亲会因此而退却，就此放手而不抗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