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喜引着纪昀晟去的是延陵澈的书房,此处是延陵澈闲来无事时的读书处,墨香晕染,诗书意气,倒是个难得的风雅清静地。
纪昀晟行礼看座后,便直奔主题,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未知皇上召臣来此处所为何事?”
延陵澈把玩着茶帽,半开的茶盏内香气氤氲,云烟缭绕,使得他的脸庞有些看不真切,声音亦跟着有些缥缈起来。
“纪相这般聪明,难道就猜不到朕请你来的来意么?”
纪昀晟沉默了片刻,内心暗自挣扎,想着究竟是与他装傻卖痴来得好呢,还是直截了当地好。最终,他还是按捺不住对爱女的关切之情,淡淡道:“皇上召臣来,是为了皇后之事吧?”
延陵澈笑盈盈道:“不错。朕想听听纪相的意见。”
纪昀晟自嘲地掀唇笑了笑,“皇上早有言在先,后宫之事,乃是皇上的家事,臣又能有什么意见?”
“哦……”延陵澈拖着长长的尾音,极淡地瞥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纪相便早些出宫回家去吧。这一趟浑水,能不沾染还是不沾染为好。”
纪昀晟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些时日延陵澈的动作,他并非是全然不知情的,只是时机不成熟,不好干预罢了。此刻听见他这般隐晦的提醒,忍不住说了一句:“皇上,可否让臣见一见皇后?终究皇后是纪氏的女儿,她如今虽与臣君臣有别,然而父女亲情是天性使然,是任谁也不能阻隔的。臣,叩请皇上成全。”
说罢,郑重地掀袍下跪,再一磕头。
延陵澈的眉心动了动,终究是不忍,“此事终究还得问过皇后的意思。”随即扬声喊:“苏喜。”
苏喜原就侯在殿内一处,此刻闻声立即上前来:“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延陵澈看他一眼,眸光含义极深,道:“你去一趟未央宫,告诉皇后,就说纪相进思女心切,进宫看她来了,命她明日好生准备。”
纪昀晟眼中涌现出喜色,无法自抑道:“臣多谢皇上恩典。”
延陵澈便摆了摆手,声音无甚起伏道:“明儿早朝后,便由苏喜领着你到未央宫一趟就是。朕乏了,你跪安罢。”
纪昀晟喜不自胜地行礼告退,随着苏喜一同出门去。
待送走了纪昀晟,苏喜进殿第一句便问:“皇上,果真要奴才到未央宫去传话么?”
彼时延陵澈正低头批阅着奏章,听了他这话立时诧异地扬眉,“自然是真的。朕虽禁足了皇后,但并未有丝毫的亏待,纪相想见女儿,便由得他去就是。苏喜,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啰嗦了?还不快去。”
而他说完便继续埋头在如小山般堆起的奏章间,并不曾留意到苏喜的面色是如何的怪异难看。他略站了站,深深呼吸,才转身离去。
不曾想,去了一趟未央宫,倒得了个天大的欢喜。纪芷湮竟不愿见她的父亲。
苏喜很好地掩下了心中的喜色,装作为难道:“哎呀,纪相心意坚决,又很是牵挂娘娘身子康泰与否,这让奴才回去可怎生答复才好呢?”
静了静,晶帘后传来女子微弱的声音,“此事也好办。本宫亲自休书一封,你明日呈给本宫的父亲,他自会明白一切,便不会再来与任何人为难了。”
说罢,她低声吩咐如画去准备笔墨纸砚,又让云意搀扶着自己起身。隔着晶帘远远一瞧,倒真是一幅病得沉重的模样。
苏喜简直不敢想,若让刚正不阿的纪相瞧见了自己的女儿被人害成了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恼羞成怒下会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一时间殿内静极了,除了纪芷湮不是发出压抑的低咳声之外,便是紫毫在宣纸上书写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安静之中,自有一股压抑的气流涌动殿内。
不多时,便见如画掀帘而出,手中捧着一封信函,来到苏喜面前,声音低沉道:“苏公公,这是我家娘娘的亲笔信函,还烦你明日代为转交相爷。”
从始至终,她皆垂着头,话语客气而疏远,不夹带一丝感情,显见心中是极不情愿的。
苏喜心下领会,接过了信函,望向晶帘的目光似有些许不忍掠过,转而跪下叩首道:“娘娘,奴才这便去了。从今往后,还请娘娘多加保重身子。”
晶帘后传来女子微细而轻淡的声音:“多谢你一番好意了,你去罢。”
苏喜这才道一声是,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忍了许久,如画才对着苏喜的背影啐了一口,“呸,明明就是他帮着害了娘娘,还来说那样虚伪的话,真真是教人恶心。”
纪芷湮轻声喝止道:“如画,不得如此。生死有命,他不过是一个奴才,受人之命罢了,无须迁怒于他身上。”
如画泫然欲泣地回首,跺脚道:“娘娘便是忒好心了,才教那起子小人这般的欺辱到头上来。”
纪芷湮不过一声长叹,并没有说话,扶着云意的手,彷佛是转身向内去了。
这几日纪芷湮病中,云意倒是性子沉静收敛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端的是细心体贴。她扶了纪芷湮到寝殿的软榻内歪着,忍不住道:“小姐看着很是疲惫的样子,不如躺一会儿罢。”
纪芷湮的眼眶微红,目光望向远处,声音中不觉带了一丝哽咽道:“云意,其实本宫也很想见一见爹爹。只是本宫如今这副模样,却是万万不能见他的了。云意,你是否觉得本宫不孝极了?”
云意侧过脸去,缓缓淌下泪来,忍了忍,才转过头来展颜笑道:“怎么会?小姐也是一片孝心,怕相爷见着了您此刻的憔悴模样难受罢了。待过段时日将养好了,自有父女相见的一日不是?”
纪芷湮一声喟然长叹,“只怕,本宫是好不了的了。”
云意强忍的泪意立时奔涌上来,齐刷刷坠落脸颊,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小姐,云意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只要咱们好生将养着,小姐的病一定会慢慢转好的。”
纪芷湮伸手缓缓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转了话题道:“咦,今儿怎么不见大师姐,她这是去了哪里?哦是了,她一定是生本宫我的气,躲起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