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芷湮微微一笑,反问了一句:“臣妾想先听听皇上的意思。”
延陵澈拥着怀中的女子,手指穿过她脑后如绸缎般顺滑的青丝,情动之际,心神不自觉有些恍惚,不觉想起了方才到慕太后宫中探视时的情景来。自他登基以来,慕太后在这后宫之中可谓是呼风唤雨般的得意,风光一时无两,从未在谁面前栽过跟头,偏偏今儿就在纪芷湮的手下吃了亏。
她见了延陵澈来,竟是扑过来便哭得梨花带雨,好一顿哭诉。再加上宫人在旁佐证,竟是坐定了纪芷湮恃宠生娇,目无尊上的恶行。饶是延陵澈心中有些疑窦,可眼瞧着慕太后凄然的哭颜,委屈至极的话语,心中对纪芷湮的做法多多少少生出了几分不认可来。毕竟后宫安定,前朝才能平顺。
一开始,他原是打定主意来兴师问罪的,然而他来时她恰在睡梦中,容光胜雪,颜如清莲般皎洁,断不会是慕太后口中所说的那等骄纵之人。又见她一夕之间容色憔悴至此,想着定是侍疾辛苦,心头一软,对她今日的行为便宽宥了。他修长的五指穿梭在女子柔软的发间,忽然便想起了那一句诗: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起了怜惜之意,语气便柔缓了许多:“依着朕看,你的宫中有着云意、凌月和芳茗三人打理倒足够了,何苦再讨一个不相干的如玥来?她原是太后宫中的人,被你夺了去,未免会落下一个不好听的名声。且朕看,如玥那丫头是极有心性的,未必就肯为你所用。与其留着她,倒不如还让她从哪里来,便还回哪里去。”
他说这话,自是存有私心的,如玥是他好不容易拉拢了布在慕太后身边的棋子。若教纪芷湮给撬走了,如何还能为他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只是这一切,纪芷湮却是不知道的,她一心只以为延陵澈这么说是心中偏袒慕太后的缘故,倒平添了几分郁郁不乐。
好在她自进宫以来,在最初的冷落中吃足了苦头,性子较之从前的随性已收敛了许多。纵是不喜,也只放在心里,不会表露在脸上,是以她口吻极淡道:“哦,原来皇上心中也是这样想臣妾的。”
极淡的一句,却含了极深重复杂的情感,彷佛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却说不出来般。俗话说,大哀无言。她如此情状,倒比慕太后的哭泣更能博得男人心中的怜惜。
果然,延陵澈眉心微动,望向女子的眼中柔情渐盛,伸手去握她的手,觉出一双纤手寒凉无比,不觉蹙了蹙眉,声音中不免含了一丝怜惜道:“皇后心中若有委屈,大可对朕言明,万不可憋在心里,倒伤了身子。”
纪芷湮便知方才所言已达到了效果,愈发垂首低眉做小媳妇状,故意说着反话:“臣妾恃宠生娇,咄咄逼人,不敬尊上,皇上心中已然有了定论,臣妾还有什么可说?总之任凭皇上发落就是了。”
这般斗气扭捏的小女儿情态,却是天下男子莫不喜爱的。
延陵澈仰首哈哈大笑,胸膛震动,那笑声便顺带着传入贴着他的纪芷湮耳中,愉悦之情是能感染人的。因了他这一笑,一并着纪芷湮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他以指挑起女子低垂的下颌,眸光清亮如星子,含笑道:“皇后既说了任由朕发落,朕便不能客气。来,小妞,且给爷笑一个先。”
以皇帝之尊,说出这般玩世不恭的戏语来,实在滑稽。
纪芷湮原本气得脸颊鼓鼓,决意不理会他的,此刻也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悄悄抬头,见延陵澈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脸上顿时飞上两抹红云,含嗔带喜道:“皇上好没正经,臣妾不理您了。”
延陵澈笑意低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将她揽得更紧了,气息温热地从她耳后吹拂而过:“其实,朕心中是信你的。”
只这一句话,她便什么委屈生气都没有了。她所求的一直很简单,不过是真心相待罢了。
“然而朕是皇帝,肩负着许多不得已的责任,心中也有许多苦衷,有些就连朕自己也难免要为情势所迫受些委屈。是以有时朕并不是不顾念你的感受,朕只是无可奈何。”
这话倒说得有几分真心,可见他心里待纪芷湮的确是有情分在的。
“臣妾明白皇上的难处,也一直尽力体谅,只是此番之事,倒不是臣妾不愿意,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难不成如玥那丫头还真的因了一点子小事记恨上了自己的主子,甘愿跟随你了?”
纪芷湮叹声气,“的确如此。”
延陵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正要细细问来,却听见屏风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皇后娘娘,喝药的时辰到了。”
正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想来是云意在外头听见了延陵澈二人的对话,担心他为了如玥之事为难自家主子,便去将如玥喊了起来,也好教延陵澈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怔忡间,如玥已翩翩到了跟前,除了脸上的淤痕外,与平时倒没什么两样。她盈盈福身,恭敬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延陵澈不动声色地喊她起来,并不问其他,只是顺手接过了药碗,道:“朕来喂皇后喝药,你且先在一旁站着,朕一会儿有话问你。”
如玥倒也规矩,答是之后,便退到一旁默然低头不语,看上去倒也无任何不安分之举。
只是看上去安分,心里究竟有没有打着旁的小算盘,便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纪芷湮留神观察,分明看见她不时抬眼悄悄打量向延陵澈,眼见得他对自己十分的温柔体贴,眼角眉梢间,殊无嫉妒之意。
她当下便明白了几分,暗自冷笑,看来慕太后的猜忌倒也不是事出无因的。这小蹄子只怕当真是怀了攀龙附凤之心,难怪会落得如斯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