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脚下步子快,走得远了,身后的人声笑语便渐渐不闻,好歹缓解了些。怔忡间,彷佛有人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柔声道:“小姐,她们是故意说那些话怄你的,你可千万不能真的生气,倒教那起子小人得了意。”
纪芷湮回过神来,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的护甲已将掌心的皮肉扎出了点点血痕,若非云意上前来阻止,只怕此刻那尖利的护甲便要深深扎入皮肉。她深深吸气,此时方觉出疼痛,任由凌月掏出上好的伤药轻柔地敷上掌心的伤口上,道:“你放心,本宫没事。”
云意见她一味隐忍求全,倒比自己受伤了还要难过,红着眼眶,别过头去只是不说话。
相较之下,凌月便显得沉稳了许多,她包扎好纪芷湮手心的伤口,轻声道:“小师妹,在真相未明之前,你一定要沉住气。”
纪芷湮眸色迷惘,彷佛是听进去了,又彷佛什么也没听进去,点头道:“大师姐,你放心,我晓得的。我会隐忍,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一时间,众女子各怀心事,俱是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纪芷湮才重新开口道:“爹爹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了?”
凌月才要开口回答,却见一个小太监欢天喜地地跑来,打着千儿道:“皇后娘娘大喜。皇上说娘娘这些时日侍奉太后辛苦,特请了纪相入宫与娘娘相见,此刻人正在往后宫来。皇上说了,今儿皇后娘娘难得与家人相见,便无须在玉华殿侍疾了,可回宫去召见家人,明日再回来玉华殿侍疾也使得的。”
这一番话,便足见延陵澈体贴她的心思了。在玉华殿,是寄人篱下,更是隔墙有耳,父女间便有多少体己话也是说不出来的,断没有在未央宫来得便宜行事。
纪芷湮很快反应过来,递了个颜色给云意,便重赏了那个传信的小太监,含笑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后,记得代本宫谢过皇上的恩典。”
那小太监暗暗掂量了一下手中荷包的重量,脸上爬满了笑意,不住道:“皇后娘娘放心,奴才会将您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皇上知道。娘娘若无别的吩咐,奴才告退。”
纪芷湮挥挥手,“退下罢。”
待那小太监走了,云意、凌月和纪芷湮脸上皆是掩不住的喜色,三双手紧紧相连,千言万语已是尽在不言中。
当下便吩咐人传了及肩舆来,纪芷湮坐上了轿子,一行人便急急往未央宫行去。
未央宫的宫人们早已闻讯,由芳茗和汪寿领头在宫门口等着,见了纪芷湮回来,又是一阵行礼问安。
纪芷湮扶着云意的手下了轿子,目光淡淡扫视过众人面庞,见宫人们规矩礼仪半分不差,并不因自己这些时日不在宫中而有所松懈,便知这些时日芳茗二人对自己的吩咐是极用心的。如此一来,她望向芳茗和汪寿二人的眼中便多了几分赞赏,笑道:“芳茗姑姑和汪公公快快起来。这些日子本宫在玉华殿侍疾,宫中诸事多亏得你们代本宫打理。你们是有功之人,那些个虚礼便一概免了,来人,看赏。”
云意和凌月二人便拿出东西分别打赏了众人,纪家家底雄厚,于钱财一事上看得极淡,出手自是极大方的。那些个小宫女小太监和侍卫们自是满脸掩不住的喜色,自然对纪芷湮这个主子便愈发尊敬了。
而难得的是,芳茗和汪寿只是恭敬地应了,面上并不曾露出一丝骄色,众人一路簇拥着纪芷湮回宫去。
一面走,她一面望向身侧的诸人问道:“芳茗,纪相一会儿入宫来,宫中一切事宜你可收拾打点好了么?”
芳茗含笑道:“请娘娘放心,皇上一早派人来传了话,奴婢们不敢耽搁怠慢,一切俱已安排好了。”
她便抿唇笑了笑,望向汪寿时,眸光略深了深,“汪寿你那边呢?”
汪寿抬手极快地看了她一眼,沉稳道:“请娘娘放心,奴才这边亦安排妥当了。”
“很好。有你们二人在,本宫便再无不放心的了。”
看得出来,此番回来纪芷湮心情极好,一路春风含笑,两靥梨涡浅浅,较之平日的威仪,倒多了几分宽和可亲。
而西暖阁内,芳茗一早吩咐了人准备好了热水和花瓣,只等纪芷湮一会来,便可沐浴更衣。
她在宫中多年,于揣摩主子心意上亦是有所研究的。此番玉华殿侍疾,不过是形势所逼,并非纪芷湮心甘情愿,那么她回宫第一件事定是要沐浴更衣,洗一洗身上的药味和晦气的。
果然,纪芷湮回了寝殿,见到准备好的热水和花瓣,眼中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一看便知,这是芳茗吩咐的了。本宫很是满意,你有心了。”
芳茗微微而笑,目光中并不见一丝得意之色,如往常一般的恭谨道:“娘娘过奖了,此乃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纪芷湮微微点头,挥了挥手,芳茗便道一声“是”,带着一干宫人下去,只留了云意和凌月在殿内伺候。只见人影过处,层层轻纱帷幕落下,倒添了几分静谧清幽。
云意和凌月各司其职,一个服侍着她更衣,一个则是去将水倒入木桶之中撒上花瓣试水温。待一切妥当后,才小心地扶了她坐入木桶之中,为她搓洗着背部。
女子长及腰部的青丝披洒而下,如瀑布般乌黑莹亮,被小心地隔在了木桶之外,抹上宫中所制的茉莉头油,清淡的幽香便渐渐散逸开来。
不过须臾的功夫,便见屏风所围住的狭小空间内云雾弥漫,热气蒸腾中,就连彼此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了起来。泡在这样的热水中,鼻尖充盈着百花的馥郁香气,周身的四肢五骸都舒畅起来,彷佛可将人身上的一切的疲劳都尽数散去。
纪芷湮享受这一刻难得的静谧安宁,不自觉闭眸,发出舒服的叹息。
云意见状,手上的力道便柔缓下来,弃了手中的绢布,改用五指轻柔地为她揉捏着肩膀,愤愤不平道:“小姐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是那该死的钦天监正使王薄,说什么非得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祈福、亲手侍奉汤药跟前才可治那慕氏的病,无端的倒教小姐受了这许多委屈。”